别扭
一道不怒自威的声音响起,人群俱寂静了下来。
盛辞往后看去,却被温虞止住了动作。他扳正她的脑袋,贴在她耳侧轻声道:“是西凉王来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盛辞似乎察觉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轻微的颤抖。
难道是怕了?
也是,据说西凉王在西凉境内声望极高,她在边境征战多年,似乎还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温虞有一半西凉血脉,对他的名声有所耳闻、心生恐惧,也是正常。
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想让他定一定心神。
在场众人早已噤若寒蝉,忙不迭向西凉王行礼。盛辞也跟着俯下了身,视野之中,只能看见一道紫色身影从她身侧经过,袍角掠过地上稀疏青草。
西凉以紫为尊,这件紫色锦华袍,便是她对西凉王唯一的印象。
当年战场,她初出茅庐,蒙素裴吉挥着大刀在前冲锋,蒙素钊那时已不再参战,于后方坐镇。她骑着高头大马视野极佳,远远就能看见这抹紫色,他永远气定神闲,漠视战场生死。
可他为人最是虚伪,明明满手血腥,还要退居幕后,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来,只将歹毒的恶名推给儿子。
即使看不清长相,即使远在十里之外,蒙素钊都能让她觉得压抑恶心,远甚于那个残忍流于表面的裴吉。
“勇士。勇士。”
蒙素钊似乎是在台下拍了拍掌,柴龙虎登时怒喝:“用不着你这狗贼假惺惺!要老子的命便拿去!”
盛辞只觉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柴龙虎脾气如此刚直,这样在西凉王面前出言不逊,也许她还未找到机会救出他,他就已经人头落地……
没想到,蒙素钊竟然一声不吭,许久都没等到他的声音,在她呼吸都凝住时,才听见他轻笑一声,竟是对柴龙虎方才的侮辱毫不在意。
“哈哈哈……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这份勇气实在可嘉。不用比了!你们几个都是好汉,明日比武大会都来吧,可不要让孤失望!”
蒙素钊声音沉稳,一直带着风轻云淡的笑意,“这位老人家也实在不易……孤说了,西凉一向以慈悲为怀,就留在军中找些活计做吧。”
他竟然会是这般反应?!
一滴冷汗从盛辞额角滑落,她悄悄抬眼,台上除了柴龙虎外,另外那两个幸存者都感激涕零,一齐跪下来向他叩拜,口中连连感谢,四周的西凉新军也对这位君王的气度统统露出钦佩之意。
这人果然比她想的深不可测,三言两语便收服了两个身手高强的大楚战俘,也获得了军心。
“不要抬头。”温虞微微偏过头来,警告她,“他一定派人去调查过京城所有皇族,未必认不出你。”
盛辞依言继续弯腰低头,蒙素钊像是也呆不惯这样的地方,与管事讲了几句客套话,很快就要转身离去,附近几个小头领连忙谄媚着送行。
她正想着等蒙素钊离开后,再想办法去接近柴龙虎说出此行来意。没想到,蒙素钊路过他们身边时,本来正昂首阔步前行,却只听一声轻响,好巧不巧,此时温虞袖中那张羊皮图纸竟滑落了出来!
盛辞弯着的腰猛然僵住了,死死地瞪住那张羊皮卷,还有它因为摔落在地,软弱无力地敞露出来的一点弯曲线条。
新兵刚进军营不久便怀揣此物,要么是从别处不怀好意弄来的图纸,要么是自己四处探查路线绘制而成,可无论怎么说,都只会将人往细作潜入那方面想!
她只觉发根都根根立起,气血上涌,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她瞧见一只伤疤交错,却戴着枚晶莹润泽的玛瑙扳指的大手,缓缓将那张羊皮卷纸捡起,她脑中正一阵嗡鸣,却听蒙素钊温声道:“是你掉的吧?快收好。”
管事的立即训斥:“怎么在大王面前这么不小心?快收好!”
温虞从容接过,此时此刻,站在他身边的盛辞不得不抬起了头。
蒙素钊生得与裴吉有七分像,面相却更威严持重,还有他身上多年来在王座上洗礼出来的尊贵气度,一看就是高位者,只有几道皱纹与浅疤,昭示着他过去戎马倥偬的岁月。
蒙素钊退下的理由,正来自于盛辞的父亲——淮安王。
淮安王生前最后一战,就是与蒙素钊交手。西凉人人都说裴吉力大无穷,可据说他的身手比起西凉王当年还是要逊色不少。能与大楚第一名将淮安王多年来数次交手不落下风,实力的确不可小觑。
只是这最后一战,蒙素钊被淮安王一刀断臂,从此只剩左手。
而淮安王的代价,是失去了一只眼睛。
作为西凉王中的眼中钉、肉中刺,淮安王当年中秋宴上被他加害,的确很有依据。
换句话说,盛辞的杀父仇人就在眼前。
她不由得在本就紧攥的手上更加了几分力,指尖死死掐着掌心,以此警告自己,低头垂目,切勿轻举妄动,切勿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