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鲜美。花前月下,美人美酒好菜,但她却品不出什么惬意滋味来。
如果真是身世清白的普通人家就算了,有他这样的人相携相伴倒也不错。但从一开始他出现在游园会被自己选中,就注定了这段夫妻缘分不单纯。
等在殿外淋了两个时辰的雨,回府又做好菜等她到深夜,他演这一出苦情戏给她看,无非是想让她卸下心防。可她只在意他为谁而来,他的背后是殷氏,还是其他更深的势力?
她甚至都不用去细想,都能清楚地知晓他温品意不是一朵温柔的解语花,而是她孤行路上又一条藏好獠牙伺机而动的蟒蛇。
她淡淡道:“你何必做这些?”
就算要使美人计,那也要看是对什么样的人。她堂堂大楚最受宠的嘉乐郡主,从小到大追求过她的王公贵族能绕京城站三圈,会因为这点小恩小惠上他的当?
他沉默了许久,在盛辞以为他又打算装哑巴不开口的时候,他专注地看着她,轻声道:“因为我是真的心悦殿下呀。”
雨后的月华如此朦胧,映照着他那双眼中似假还真的深情,又像是什么都看不真切。院中花草疏于修剪,开得繁茂肆意,夜风拂过,阵阵沙沙轻响。
许久,盛辞才嗤笑一声。
这人这么爱演,怎么不去戏班子唱戏?
她自顾自吃起来。温虞斟了酒,在一旁静静看着她:“殿下怎么就不信呢?天下爱慕殿下的男儿数不胜数,不多温某一个呀。”
她冷笑起来:“爱慕我?因为我这张脸?还是因为我六艺皆精?天下从不缺美人,也不缺才子。我盛辞身上独一无二的,只有身份。”
“我是大楚最高贵的郡主,我是淮安王的遗孤,就算父王逝世多年,也有势力愿意支持我。富贵、权势,我都有。这样的身份,换了别人,张辞李辞王辞,他们一样会像狗见了骨头似地追逐,没什么不同。”
他望着她,淡淡地笑了:“殿下对人心洞若观火,温某自叹不如。”
盛辞突然觉得小臂有些痛痒,才注意到自己方才撩起了衣袖,被小飞虫叮咬,已经起了个小鼓包。她啧了一声,伸手去扑打,没想到这些飞虫机敏得很,半天也没打中一只。
她没了胃口,气得摔了玉箸,“不吃了!”
“好,殿下说不吃就算了。”
温虞默默收拾起碗碟,又道:“惊蛰已过,夜里虫蟊是多了些。殿下离我近些,就不会有了。”
盛辞依言向他挪了挪,发现竟然真是如此。她奇道:“你用的什么熏香?不仅好闻,驱虫功效也这么好。”
温虞顿了顿,道:“一些寻常草药罢了。殿下喜欢,以后多跟在下呆在一块就能闻见。”
盛辞不置可否。
他掂了掂还剩大半的酒壶,道:“上好的春酿,殿下不多尝尝?”
温虞为她添满酒盅,自己也端起一杯。盛辞接过,指尖在杯口摩挲半天,待他饮尽了也不进口,半眯着眼道:“温品意,你是不是想借机在我这打听消息?”
“在下没有。”
一瞬之间,她袖中飞出一把精巧匕首,堪堪停在他咽喉处。
“你知道我想查当年王府的案子。”她抓住他的手,眼底漫出杀意,“你是殷氏的人?他们给你派的什么命令?刺杀我?还是阻止我查案?”
温虞许久没说话。云雾散去,皎皎明月倒映在他眼底,他像是毫不在意颈边随时能取自己性命的利刃,只温柔地反握住盛辞的手,“殿下方才有句话,错了。”
盛辞微微一怔。
“殿下说您可取之处只是才貌,非也。”
“殿下还记得吗?壬子年大荒,京中权贵无一在意,只有时年七岁的您献计赈灾,温某和家父家母就在那批侥幸捡了性命的灾民中。”
恍然间,盛辞才想起来,壬子年那年,天下大旱,又撞上蝗灾,大部分农田颗粒无收,无数饥民流离失所,逃荒上京城却拦在城门外,哀鸿遍野。
她不忍心,献计让父王大办寿辰,京中权贵争相献礼,最后全折成银子拿去赈灾了。
可这只是她年少时光中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生来是王公贵族,享受万人之上的尊荣和富贵,爱护子民是她的使命,如今披甲上阵也一样。这又怎么扯得上男女之情呢?
她不明白。
“才、貌,皆是身外俗物,但殿下这份心怀天下的慈悲,足以令温某折服。我敬殿下如神明,此情可鉴日月,爱慕之心亦如是。”
盛辞定定望着他,久未言语。他的笑容染上几分苦涩,轻叹一声。
“……怎么样才能让殿下相信我呢?温某就算掏出心来,殿下也只觉得我在巧言令色。殿下若想要温某这条命,便拿去吧,当心别伤了手。”
盛辞看着他半晌,最终还是收了匕首,冷声道:“留你一命,不是因为我心软,只是你还有用处。安分待在府里,不要妨碍我查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