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千长阶
玄蝎走后,林间才重新恢复往日的静谧安宁。
谢授衣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最小的师弟。
苏沉烟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站在大师兄面前,还没等谢授衣发话便主动认错道:“大师兄,我错了。”
就连他也没想到,早在数年前离开蓬莱宗隐居的师兄,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还帮他解了围。
听见师弟心虚的认错声,谢授衣不禁眉眼微挑,道:“错哪儿了?”
苏沉烟老老实实:“不该明知有诈,还往这边来。”
谢授衣抬起胳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苏沉烟的脑袋,声音提高了些:“既然知道,为何还犯?今日若是我不在此,你就真要被困在魔城了。”
苏沉烟缩头缩脑后退几步,这才问:“师兄是几时回来的?”
“刚到没多久,”谢授衣淡淡地笑,“到此便看见你被人欺负,巧得很。”
他上下打量师弟一眼,见对方衣物褶皱神态疲惫,便开口说:“先回去歇息吧,我们边走边聊。”
两人这才往审慎司所在之处行去。
一边走,苏沉烟嘴也没闲着,带了些怂恿的意味:“师兄回来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师姐可是想你的很。”
听见“师姐”这两个字,谢授衣唇边笑意变得高深莫测了些。
他没有回头,月白长衣擦过细嫩树枝,发出微弱的窸窸窣窣声,口中却只反问道:“你知道我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苏沉烟摇摇头,试探性地问:“因为关心我们......?”
谢授衣:“......因为阿醇跟我告状了。”
苏沉烟当即浑身一激灵,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大师兄说下文:“二师兄告什么状了?”
谢授衣:“告你师姐的状。”
月白长衣的男子目光放远,语气依然温和可亲,脚步缓慢,就好像在跟苏沉烟说什么关心的话:“听说你师姐前脚答应阿醇不乱跑,后脚半夜骑着妖龙冲上云霄,激起蓬莱宗弟子一片动荡,你二师兄想追还愣是没追上,是不是?”
苏沉烟:“......”
苏沉烟语气飘忽,似有迟疑:“这个嘛......好像是。”
谢授衣点了点头,神态和蔼温润,丝毫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但放在苏沉烟眼里,大师兄这副样子简直比隔壁剑尊垮起个批脸还吓人。
当年大师兄罚他半夜抄一千遍心法时,也是这副温柔亲切、关心师弟的模样。
温柔刀最利,刀刀要人性命。
果不其然,谢授衣轻飘飘地、温柔地笑了笑:“等你师姐回来了,咱们再说。”
苏沉烟紧紧闭住嘴巴,终于不敢说话了。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大师兄骂师姐,可不要牵连到他。
死道友不死贫道,死道友不死贫道。
*
黑夜过去,天光将白之际,芈渡才带着小白龙和路上捡来的南宫牧回了宗门。
她特意叫小白龙停在宗门山脚下,亲自带着南宫牧爬了蓬莱宗七千长阶。
所有弟子入门,必经的七千长阶。
长阶绵延至山峰高处,云雾掩映时看不到尽头。
“想要入门,必须爬过这条长阶,这是蓬莱宗自古的规矩,”芈渡抬头凝视着那蜿蜒雪白的长阶,唇边露出一点南宫牧看不懂的、怀念的笑意,“三百年前,我也是这么爬过来的。”
“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要拜入蓬莱宗吗?”
南宫牧低头不再说话,只是挽了挽袖口,咬牙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迈上了第一阶台阶。
芈渡微笑一下,紧随其后。
七千长阶也是弟子们下山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过往匆匆。
大多修士都喜御剑而行,七千长阶又是新入门弟子的试炼地点,除数十年一次的入门大典外,便再无使用之处。
而今,寂静清闲了十多年的七千长阶,再度有人攀爬,实在是蓬莱宗的稀罕事。
更稀罕的是,这位新弟子竟然是镇魔尊者亲自带上来的。
今天天气恰好不错,出入宗门的弟子也多。早有脚程快的飞奔到门内报信,说尊者今天带了个黑衣服小孩来宗门,此刻正在七千长阶那边爬台阶。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七千长阶周围就聚集起了弟子们。
南宫牧爬得艰难,没过百数阶,双腿便似灌了铅般沉痛,身上那些未痊愈的伤痕火辣辣地痛着。
他衣服布料浅薄,开裂的伤口渗出血来,很快就染湿了衣物。
太痛了。
他听得见周围弟子们的窃窃私语,也感受得到那些笼罩于他头顶的目光,仿佛他又回到了裸露的孩提时期,任凭那些群众围观指点,连喘息都变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