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16
弘晓登时乱了阵脚,软语温言地劝了好一阵,却总是不得章法,帕子湿透了三块,却仍拭不尽芷菸的眼泪。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见了数年前倚在“风涤亭”里哭泣的小人儿,便不再安慰,只默默地递过干净帕子去,由着她哭个尽兴。
芷菸把那股子委屈发散完,只剩下漫无目的地哭了,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就是想哭,冥冥之中觉得,哭过这一场,将来想再这样哭怕是不能了,就纵了性子,一气儿哭得眼睛也疼了,胸口也疼了,再也哭不动了,才抽抽噎噎停下来,接过弘晓递来的不知第几块手帕,擦干净眼泪,想要道谢,开口却打了个嗝儿,不禁窘得满面通红。
弘晓见了,先是一怔,继而笑得前仰后合,指着芷菸半晌说不出话来。
候在门口的路义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是听见林姑娘哭,王爷劝,后来王爷不劝了,只听见林姑娘哭,现在又听见王爷大笑,林姑娘打嗝,这二人真真怪得很。又等了一会儿,约莫着灯要灭了,便壮着胆子干咳了一声,端着灯油提着茶壶进了屋。
好在有路义倒的一杯茶,芷菸喝了,将将把嗝儿压了下去,一手抚着胸口顺气,一手点指着弘晓,道:“多亏了小义子,要不我可要死在贵府了!”
弘晓也灌下一杯茶,道:“大正月里,也不知避讳,快拍木头。”
芷菸道:“有什么可避讳的?就像那灯油,总有熬干的时候,还有这眼泪,总有流尽的时候,到那时,我就该去了,也不叫人知道,也不再让你们烦心,静静的,油尽灯枯,泪尽人亡……”
弘晓听她越说越离谱,便真有些急了,口不择言道:“你若死了,我便剃头做和尚去!”
芷菸闻言,扑哧一乐,道:“这可是疯话了,从未听过大清国王爷当和尚的。”
弘晓见她又复平日娇俏模样,也玩笑道:“你若再说些不着边际的浑话,我便让你见识见识大清国头一个当和尚的王爷。”
芷菸道:“我哪说什么浑话了?我说的‘去了’也未见得就是‘死了’,就算是死了,你能念及往日情分,到灵前哭上一遭,我也是无憾的了。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宴席’,谁和谁不是见一面少一面的呢?且不说别的,赶明儿我若进了宫……”话说至此,竟像被棉花堵了喉咙似的再说不下去了,方才的笑还僵在唇角,眼里却又蓄了泪。
这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让弘晓的心狠狠疼了一把,不由握住芷菸的手,柔声道:“命虽天定,事在人为。菸儿,多的话我还不便说,你只管记住,你想要的,我会拼力帮你得到,你不想的,我定拼命帮你了结。凡事你皆不必挂碍,只需信我。”
听了这话,芷菸抬起头,隔着眼中迷蒙的雾气,瞬也不瞬地看着弘晓。这世上,有一人可依,可靠,可凭,可信,当是莫大幸事。幼时,这人是母亲,后来,这人是表哥,如今……芷菸暗笑,慌忙收起那个痴傻的念头。
弘晓见她呆望着自己,眼睛、鼻头皆是绯红,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忍不住抚上她的脸,用指腹轻柔拭去滚落腮边的一颗泪珠。却忍住了再进一步,他所求从不是一时血气,而是地久天长。
恰四更鼓响,弘晓起身道:“你身子弱,熬不得夜,先歇了吧,安心睡一觉,万事有我呢。”说完,也不等芷菸答言,三步并两步走出门去,身影仿佛有些慌张?芷菸不得其解。
少时,有丫鬟抱进崭新被褥替她换上,在被窝里放了新热的汤婆子,又伺候了洗脸漱口,待她妥帖躺下,方熄了多余的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这一日事多心累,芷菸合眼没多久,便沉入梦乡。
一夜无话。
芷菸浅眠,天亮便醒,醒来只觉头沉目眩,口干咽痛,浑身像扎了钉似的,想是昨夜着了风寒。伸手去够放在床边小几的茶,不防跌了杯子,外头丫鬟闻声进来,这才发现她额头烫得吓人,片刻不敢耽搁,忙去回了王爷。弘晓匆匆赶来,亲手绞了帕子给芷菸冷敷,不多时,路义便回说太医请来了,众人又忙着撂床幔、搭脉枕,妥当了方请太医进来。芷菸烧得有些迷糊,隐约听见“阴虚火旺”“气候不调”云云,只觉身上力气都被卸去,复昏睡过去。
送走太医,不等弘晓吩咐,路义已差了人去抓药,弘晓见他得力,好歹有几分安心,在芷菸床边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出门,说要去曹家一趟。到了曹家,大门竟上了锁,弘晓纳罕半晌,正要去右翼宗学找曹霑,只见曹霑和巧儿一前一后往这边来了,便迎上去问:“梦阮,你去了哪里?”
曹霑并不讶异,淡淡道:“本不想让你知道的,却不料你来了,我们刚从你府上回来,菸儿可还好?”
弘晓道:“我来正是要说这事儿,菸儿昨夜着凉,现下正发着热呢,我请太医来瞧过了,没有大碍,等热退了,再静养几日便是。”
曹霑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个“哦”字。
弘晓又道:“府上忙于筹备婚事,想来腾不开人手,就让菸儿在我那儿养病吧,我挑几个稳当的丫头过去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