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10
八月十六一早,曹霑便奉父命到怡亲王府去了,弘晓恰在府中,门房通秉后不多时,弘晓竟亲自迎出门来,不等曹霑行礼,已拉住他的手腕将他一路带进书房,步履匆忙得令曹霑有些诧异。
路义颇识眼色,见主子与曹家哥儿往书房来了,一早将下人遣走,又替二人将门掩上,自己在门外不远处候着。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两人一前一后出来,弘晓随口叫了声“备马”,不停脚地紧追曹霑而去。路义怔了一下,旋即召唤小厮牵马去了。往石驸马大街去的路上,曹霑骑马走在前头,弘晓持辔跟在一旁,两人皆是一言不发,路义不禁纳闷:这曹哥儿平日里最是礼仪周全之人,今日怎的这般失礼?脸黑得跟前几日的冰雹天儿似的。自家主子素来好性儿,今儿也是面沉如水,这可到怪了……
正想着,曹家的院落已在眼前,路义赶紧跳下马去扶弘晓,谁知弘晓已先他一步落地,也不顾旁人,径自提步进院去了,路义又想去接一把曹霑,手刚碰到缰绳,曹霑像被烫着似的缩开手,撑着马鞍,急匆匆滑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去追弘晓。“莫不是读书读坏了脑子?”路义没趣儿地摇摇头。
纵是费尽心思准备的席面,也不及从前织造府的九牛一毛了,曹頫坐在东首位,心里、面上都不免挂了些尴尬,弘晓却兴致高昂,仿佛吃的是佳肴御宴、喝的是美酒琼浆,曹霑坐在弘晓旁边,既不寒暄、也不照应,自顾自喝着闷酒,芷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只能装作丝毫未察,不停地给那三人布菜、斟酒,她猜得到舅舅的心思,却看不透那两位哥哥闹的什么别扭。
虽说弘晓不问政务,曹頫枷号未除,可席间仍不免谈及朝堂之事,芷菸无心听这些,恰巧弘晓叫人送的蟹子到了,芷菸便跟着曹安去了厨房,等蟹子蒸好端回来,只见曹霑已满脸赤红地趴在桌上,口中喃喃不清地嗫嚅着什么,原本在低语的弘晓和曹頫,也戛然而止,转而又高声论起唐寅的书画来。芷菸只当没看见,把姜醋小碟放在他们跟前,然后拿起一只蟹子凑到表哥鼻端,只听醉中的曹霑含糊地念了句“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在座三人皆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
宴罢已是月上时,曹霑被抬回房中休息,弘晓与曹頫在院中赏月,芷菸将茶果点心摆好,便要去厨房忙活,却被曹頫叫住:“菸儿,厨房里的事你不必沾手,坐下来一道赏月。”又对弘晓道:“小儿无状,请王爷海涵”。
芷菸无法,只好依言坐下。她是愿意与弘晓一道赏月的,本意也是三人在一起,如旧时般对月吟诗、击箸而歌,可今日表哥的反常她看在眼里,弘晓与舅舅分明有事瞒她,心中疑虑不得消解,因此这茶果月色也都不是本来的滋味了。
还没坐上片刻,曹頫推说身体不适,向弘晓告辞。芷菸担心道:“要不再请大夫来瞧瞧?”
曹頫却说无碍,只是精神不济,想早些歇息,便辞过弘晓,径自回房去了,走时不忘挽留,叫弘晓千万不要因此扫了兴致,且将茶吃得尽兴了再走。
舅舅走后,芷菸反而少了几分拘束,她将杏仁酪、核桃酥往弘晓跟前推了推,“我做的,请王爷品尝。”
弘晓拿起一块核桃酥闻了闻,“嗯,和前门饽饽铺的味道一模一样。”
芷菸笑道:“就知道瞒不过王爷,也知道王爷存心笑我呢。”
弘晓道:“你怎的也学得一口一个‘王爷’的唤我了?有个梦阮周全礼数还不够?你也要与我生分了不成?”
芷菸见他有些愠色,忙说:“我不过玩笑几句,你倒真生气了?我不叫了便是,可终究不是孩童了,总是直呼其名也于礼不合啊。”
“有梦阮守着礼法便是了。”弘晓叹道:“我是管不了他了,可不能再让他把你‘带坏’了。”至此忽收了笑,正色道:“菸儿,咱们自小就好,我不想长大了反成陌路,梦阮与我有些误会,想来日久他能明白我的用心,可你们女孩儿心思重,我只想请你信我,无论何时,我都是一心一意为你好的,也望你待我如常,莫生罅隙。”
芷菸有几分莫可名状的感动,鼻子微酸,眼圈就红了,但她不愿哭哭啼啼坏了这良辰美景,于是借着侧头咳嗽,用帕子蘸去眼角的泪,复笑道:“我怎会不信你?你与表哥在我心中是一样的,表哥的心思有时连我也捉摸不透,你也无需总是耿耿于怀,我视你如亲人,亲人间哪有恁多道理可言?”
弘晓将将放下一块心事,又与芷菸吃了会子茶,觉夜风渐凉,恐她体弱着了风寒,便告辞回府了。
芷菸只觉这一日颇为劳心费神,见舅舅和表哥屋里皆熄了灯,便也回房去了。一夜乱梦,无书。
次日早饭时候,芷菸才发现,表哥早已不在房中。舅舅却一副了然的样子,芷菸也乖觉地不再多问,她一向早慧懂事,自昨日起更甚从前,她这一叶孤舟,想来终有一朝要飘零沧海,只盼这一方港湾,能多容她一时,便是一时罢。
此后接连几日,曹霑皆是早出晚归,回来后先去曹頫房中问安,再去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