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和光头小本逼叨完,都深夜两点了,她裹紧外套,一边迎着肃肃冷风与飘飘小雪往回走,一边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医院,免得贺峥挂了就真的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了。
思索地入神,忽然间,警笛声由远及近,逐渐贯穿长夜。
循音而去,不远处的建筑物冒起滚滚浓烟,携着金灿灿的火光,像开天辟地的战况。
那个方向…似乎是五月花的位置。
秦尤遍体打了个突,探望贺峥也顾不上了,火急火燎前往。
确实是五月花,那个豆腐渣工程的、她白天还去看过的、住满被救出来的流浪儿的家。
火势很大,整幢建筑物像团庞大的火球,熊熊燃烧,黑烟呛鼻,有奔走相告的扑救,也有撕心裂肺的哭喊。
混作一团。
红妈就衣衫褴褛地跪坐在地,搂着具焦黑的躯体,仰天爆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恸哭,仿佛被围剿的最后的悲歌。
火光在瞳孔里闪烁、交相辉映,成千上万的羔羊,成千上万的蝼蚁,无穷无尽的游魂和灰烬,她似乎隐约看见那个曾经瑟缩在角落的小女孩,寒鸦夜啼般凄声尖叫。
她又想起了鲁宾孙说的:“可他对能飞的奇迹太着迷了,压根没有把他父亲的话听进去。眼下你就是伊卡洛斯,如果你不听劝,执着于一意孤行,等待着你的就是被烧死!”
等待着你的就是被烧死!
秦尤指甲陡然掐进手心。
她直直地立在原地观望了整宿,直至第一抹曦光破云而下。
天亮了。
眼前一片废墟。
数不清多少具尸体被抬着从旁而过,又有多少哭泣怨灵似的飘散在半空。
连晞面色憔悴,她从不抽烟的,现下却连连抽了四五根。
教堂钟声响起,她按灭烟蒂,哑声说:“唱圣歌的来了。”
一个满头银灰的黑袍神甫慢步而来,身后尾随着齐整的唱诗班。神甫手捧圣经,望着四下废墟和尸体,愁眉苦脸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红妈好像疯了,表情痴痴傻傻,搂着具木炭似的尸体死活不撒手。
余光瞥到大片的黑衣人,她呆滞的眼珠子很是僵硬地转过去,像一瞬间被摁到开关,她疯了似的冲过去,冲着老人又是撕扯又是扭打,歇斯底里地喊:“为什么你不做点什么?!为什么你不做点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字字如泣如诉。
神甫任她撕,任她打。
唱诗班的助祭试图阻拦,被他示意后退。
大抵自知言语苍白无力,神甫什么都没说,只蹲下身,宽袍搂住了她脑袋。
红妈撕扯到后面渐渐脱力,最终一屁股跌坐下去,揪着他胸前的十字架一遍又一遍地哭问:“…为什么你就不做点什么…为什么…”
连晞转过脸来,指腹轻揩着湿润泛红的眼角。
秦尤看到远处的教堂尖顶停了只白鸽,驻足片刻,又振翅而飞。
她还看到很多,青雉的鹿眸,甲板上的星月夜,灯火阑珊的人间。地狱已空,恶魔倾巢而出,来到了这里。
迷惘间,口袋里的手机很突兀地响起,她接通,一道沙哑又幽怨的嗓音传入耳里:“你他妈死哪儿去了,也不来看我。”
*
诚如老朱同志当初所言,贺大队长命硬,想死阎王爷都不敢收。他终归没死成,也没瘫痪。
晌午他第一次睁眼,头晕目眩神志不清,活像是四肢被人拆了重组,经络被钢钉横穿而过,脑浆被搅成烂泥,疼得那叫一个惨绝人寰。
但贺大队长身残志坚,和秦尤一样,一醒来就是打听彼此状况,咬着牙问:“秦尤呢?”
余小曼忙不迭连哭带笑道:“没事没事,她好着呢,好着——”
贺峥屏着口气听完,又晕了过去。
旁边大堆花花绿绿的显示屏也发出各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声音,心电图那条波线都逐渐趋于平缓,可把余小曼吓的,还以为他这是回光返照,当即老泪横飚,以其独特又泼辣的喊灵方式冲着儿子连叫带骂,闻讯赶来的医护人员都听不去了,只能生拉硬拽地把她架到病房外。
大概是小曼女士独树一帜掀天烁地的叫骂起了点作用,堪堪将贺大队长的游魂从鬼门关揪了回来,临近傍晚,他再度睁眼,苏醒后第一时间还是问:“秦尤呢?”
余小曼又喜又急,气得险些要破口大骂,骂他个没良心的兔崽子有了媳妇忘了娘,但顾忌他现在是个剩半条命的病患,到嘴边的满腹牢骚终是没开闸泄洪,只耐心宽慰道:“她没事,她好着呢。”
“那她人呢?怎么没来看我?”
于是就有了上述那一通很幽怨的午夜凶铃。
这当然是个好消息,秦尤当然也不可能再躲着不去见他。
等她赶到医院,贺峥各项指标业已恢复正常的平稳,从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