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四）

黑暗里的静物逐渐显露出轮廓，我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罗兰。

时间滴答走过我们之间。

“可能是检修拉电闸了，过一会儿应该就会来电。”

我走过去，不知被什么绊了下，我让他准确扶住。

“小心。”

我抓着他的胳膊稳住身体，打开手机的光一看，是绊到展厅中间的休息长凳了。

我想说的话差点也跟着这一绊被吓出来。

“等来电再下去吧，我们坐会儿。”我说。

我们到休息凳上坐下。

软皮的休息长凳刚好允许两个人并坐，手机电量告急，四周是完全的黑暗，连室内空调也停了。

我们看不见彼此，但我却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罗兰应该猜到我有话要说，否则气氛不会这么沉默。

是他先开了口。

他说：“我知道你中午和我母亲有过一番激烈的对话。”

我心想也不算太激烈吧，我只是说了我想说的。

不过是我想说的，她不高兴听。

“她告诉你了？”

“是的，”罗兰说，“我想知道这是否是你问我的原因。”

“一半一半吧，一半是因为我好奇罗樱，另一半……”

望着眼前的黑暗，我屈从了内心的答案。

“是我好奇你。”

罗兰笑：“你让我紧张了。”

我说：“我小时候看过一个童话故事，讲一对兄妹用面包屑当导航，等他们想从森林回去的时候，发现洒在路上的面包屑已经被鸟吃光了，于是他们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罗兰说：“我知道，是格林童话里的。”

我说：“我小时候只觉得这对兄妹很倒霉，现在想想，其实他们用了一个很好的捕鸟方法。沿途洒面包屑，让鸟儿顺着面包屑飞进森林。”

“这个解读很有趣。”罗兰说。

黑暗让人的感官变得敏锐，我听见他逐渐放缓的呼吸声，轻轻问：“我像不像那只被面包屑诱惑进森林的鸟？”

这个问题的是和否都难以回答。

但在我看来，一切就是这样的。

我顺着他沿途洒落的面包屑，走进迷雾般的地方。也因为我太贪心了，我希望拼图更完整，我想要看到完整的他。

所以我自愿走进他为我设计的森林。

罗兰说：“问题在于你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到了一位瑟瑟发抖，等待被人拯救的公主。罗兰公主，我说的对吗？”

罗兰笑得呛了声：“这真是个好故事。”

“所以请你自觉告诉我一切事情的真相，否则就算你千辛万苦让我来到你面前，我也会马上骑马走掉。”

“很严厉啊，我千辛万苦请来的勇士小姐。”

“少废话。”

罗兰笑得肩膀抖个不停，我们的手紧紧挨着，他拇指摩挲着我左手手背。

“我的勇士小姐，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要的真相其实并不存在呢？”

我请罗兰公主继续发言。

他说：“不是非要有什么原因才能去做一件事情，我做一件事，也许仅仅因为我想要这件事发生。”

“听起来很任性，你不像这种人。”我说。

罗兰饶有兴致：“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我有很多对他的感觉，却从来没给他下过定义。

我不擅长给人下定义。

想了想，我说：“我觉得你至少要更理智一点。就拿我们结婚这件事来说，如果你只是希望这件事发生，那为什么还要跟我签协议，说明你先预判了结婚的风险，然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

“很清晰的推理过程，但这并不能说明我是完全出于理性地做出这个选择。”

说着停了两秒，罗兰继续说：“好吧，也不能否认理性在其中的作用，这样就太虚伪了。对我来说，理智是重要的东西，我做的大部分决策都需要绝对理性，但我不希望它成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东西。”

这人真是，巧舌如簧。

我保持高度警惕，让他继续。

罗兰说：“所以我格外珍惜那些不理智的瞬间。比如说半年前，我透过车窗看见你的时候。”

我眉一皱：“半年前？”

“也就是小钟出现在你面前的前几天。如果按照家里的安排，我会在今年夏天和另一个人完成婚礼。我不希望这件事发生，于是做出了和你结婚的决定。”

这是罗兰第一次在我面前坦白他的内心活动。

婚礼当天我和罗玫聊天，她也跟我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我当时没放在心上。

原来是这样，我笑了，还真是什么勇者救公主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