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校
收到了靳礼泽的第一封信起。
靳礼泽在信里让她好好读书,考个高中,然后考个好大学,走出大山。
他给她寄来许多书,有小镇上买不到的习题册和教辅资料,甚至还有他看过的课外书,以此拓展她的阅读量,他知道小花不舍得花钱买纸和笔,便给她寄来一箱又一箱的文具,初中三年,小花的文具就从没缺过。
可是后来靳礼泽发现,即使有那些教辅资料也不管用,小花看不懂,习题后的答案解析她看得一知半解,她就只能去问老师。
老师解释了还听不懂,便只能写信问靳礼泽。
靳礼泽那时已经上高中,成绩跟她半斤八两,为了弄懂这些问题,他只能回头去翻初中的书,自己从头学起,基础夯实之后,他发现自己课堂上的知识他也能听得懂了。
两人用三年的时间,一个在临江,一个在遥远的南塘镇,一起从班级的倒数第一,变成了学校的年级第一。
初中毕业,小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中,县城里最好的高中,并且被分进重点班,但她很快发现自己这个乡镇中学里的鸡头,到了群英荟萃的重点班,却成了那个“凤尾”。
高中三年,小花在班级里的排名一直是中等,到了高三最后一年拼命学,才挤进了前二十名,偶尔发挥好还能进前十名。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努力,明明一开始她也是随波逐流,哥哥说好好读书,她就好好读,哥哥说考一中,她就考进了一中,一直以来,她都像一头勤勉的驴,为了别人定下的目标而努力干活儿,自己心中却没有前进的方向。
可是那一刻,小花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什么。
她想要去那个遥远的国际大都市去看看,那个解放前曾是十里洋场的花花大世界,她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才养出了靳礼泽那样漂亮又干净的人?
学得最累的时候,她站着都能睡过去,拼命撑着眼皮,在课桌上拿小刀刻下“临江”二字,就成了那一年艰苦卓绝的岁月里,对她最直接有效的激励。
记起那一年的种种心酸与泪水,小花笑着摇摇头:“都过去了。”
她很感激当初那个努力的自己,如果不是她,今天她就没有机会站在靳礼泽身旁。
小花伸出食指,在那个“小花”的旁边,一笔一划写下“小礼”二字。
看完教室,二人下楼。
小花看着楼梯上的几级台阶,忽然想起一件好笑的往事:“有一次下课,我赶着去食堂吃饭,冲到最前面,结果一脚踩空,从这里摔下去了,一直滚到那里,周围的人都笑了。”
这简直是小花读书生涯中最社死的一件事了,所以她印象深刻,她还记得自己当时那种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心情,脸涨得通红,却极力忍着膝盖上的痛,若无其事地想站起来。
“然后有一个男生走过去,将你扶起来了。”
靳礼泽淡淡地说,仿佛在讲述一个故事。
小花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他说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怎么知道的……”
太巧合了,如果说刚才教室里让他指认桌子,他是恰巧蒙对的话也还能说得过去,但这个也能猜到就太说不过去了。
小花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猜想:“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来看过我?”
靳礼泽看着她,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嗤笑的语气说些“怎么可能”“你想多了”之类的否认的话,而是看着小花的眼睛,反问:“你说呢?”
小花的眼眶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靳礼泽将她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大三那年的二月,春寒料峭,他在家里又过了一个无聊的寒假,新年如往常一样,又是一个人在家,老季和温姨也回家过年了,老爸老妈不知道在哪个鬼地方漂着,电视里上演着阖家欢乐的小品,电视外是爆竹声声,每一家都在举杯欢庆这个新年,整个世界都在热闹团圆,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形单影只。
靳礼泽将燃烧的仙女棒插进点外卖送来的奶油蛋糕里,忽然升起一个强烈的念头,他想要回去看看。
那个破败落后的樟树湾,他曾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回去。
可在这个清冷寂寞的除夕夜,他忽然想要回去看看。
过了元宵节,他没带行李,就穿了一件黑色薄大衣,戴上一顶鸭舌帽,就那么孑然一身地乘上了去湖南的飞机。
在长沙落地后,他坐上了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坐的长途大巴,忍了三个小时的汽油与皮革味,终于抵达了县城,然后通过找人问路,一路问到县一中。
一中已经开学了,校门口有戴着红袖箍执勤的学生。
他混在人流中,假装成老师进了学校,找到小花电话里说过的“小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