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

055/人间世

美好往往伴随着凋零。

秋日天黑得早，李忘年走进被黑暗覆满的夜里才借着灯光发现，口袋里的花被蹭掉了一瓣。

从他口袋的高度往下坠，进了风里，被带走一片白。

在亮堂的地方没发现，到只剩一缕光的夜里反而看得清晰。

好在路边就有一家花店。

他早该想到的，怎么会担心七八点钟花店收了摊，还提前去买。

在走进花店之前，李忘年随手将残缺的花扔进路旁的垃圾桶，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既不惋惜，也懒得伤春悲秋。

“一支白玉兰。”

“好的，稍等。”

走出花店，他将花插进了口袋空缺出的地方。这里先前插的也是这样一支白玉兰，清冷无暇，淡淡幽香。

可惜谢了。

也不太可惜，总要谢的嘛，都这样。

街角在放什么歌，听不清，有点远，而且是他的反方向。

他站的这地方只能听到一点点音乐声的回响。

李忘年嘴唇动了动，抬腿向着离歌声更远的地方走，混入人来人往。

打着电话，等着红灯，夹着公文包。

面色疲劳，神色慌张，走向灯红酒绿的地界，试图得到一丝解脱。

终于他也活成了讨厌的那种，行色匆匆的路人，再不会为一首音乐停下驻足。

好在生活似乎正在与现实接轨，如果能普普通通的就好了。

普普通通的就好，不求大富大贵，不要长命百岁。

与之相对的，希望不幸也能离他们远去。

坐进酒吧的舞台上，耳边响起顾客招呼服务生，有人陪着笑，服务生的笔摩擦在纸上，记下一长串酒名。

一切都照旧寻常，除了那杯“Gimlet”。

他穿过五彩斑斓的灯，对上那一边她清澈的目光。

清澈得像她面前未盛满酒的玻璃杯。

在各种颜色的酒装进去之前，它都是透明的。无论是哪种颜色，都是需要的人们强行赋予的。

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碰巧呢，还是特地呢。

如果是碰巧的话，那也太有趣了，真的就像她口中的什么“宿命”之类的一样，两个人明明被淹没在人海茫茫，一抬头却又可以对上目光，将周围的斑马线、红绿灯、汹涌的潮都化作配角。

是这样吗？

李忘年这名字也能当主角吗？

不过就是一个很普通、很平凡的名字，也配得上时间暂停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秒吗？

如果是特地的话，那也还可以啦。她悄悄地准备这一次，准备了多久呢？忽略掉了猝不及防，蓄谋已久未必不是一个非常好的相遇契机。

可是呢，他也值得吗？

值得她这样，永远在脚步不停地追逐，踩着影子前进吗？

真的很累啊，追一个看样子就从来不会回头看的人，她已经比所有电影里面的超级英雄勇敢了。

真不愧是他的姑娘。

是他只在记忆里存放最灿烂笑容的姑娘。

是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反复朝思暮想的姑娘。

是他写进歌里编进曲里不停修改到她也能唱的姑娘。

时间段刚好，人们才坐进座椅里，撑着脑袋苦想要来一杯什么酒呢。

没人点歌。

李忘年凑近麦克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给她唱首民谣，希望她不要睡着。”

他印象里，姑娘貌似蛮记仇的，爱恨分明，不满意总是要讨个公道。

难保姑娘不会刻意报复，要在他唱歌的时候假装睡着。

上次她生气还是因为他在她的鼓点里睡觉。

其实那会儿也没睡着，听见她把鼓点敲得很像自己的心跳，干脆就只好假寐了。

后续姑娘在夜色里用膝盖卡着他的腰侧。

真想问问她，知不知道现在的人们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保持那种姿势之后该干嘛。

门开门闭，客人们该回家了。

他将吉他放到她旁边的座椅里，问她要不要弹一弹。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说你就是想看我出糗。还问，怎么不用新买的那一把琴？

他说太贵了，怕你又要我扔吉他。

她笑嘻嘻的，说你这人真的小心眼。

他说回家吧，然后站起身，离开座位，往门前走。

她拎起他丢在椅子上的吉他，在后面嚷嚷着，哎，你的吉他。

他说不要了。

她白他一眼，气鼓鼓地背到身后，走近他，牵起手，一起走进夜色里。

这晚她话很多，聊天聊地聊宇宙，聊来的路上碰见了一只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