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明非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举着个玫瑰和做贼似的,这玫瑰花怎么来的?”
没等路明非反应,叔叔一手抓住婶婶举起的食指,一手按住了婶婶唾沫横飞的嘴唇。他像个迪厅高手,流畅地转动腰椎,推着婶婶一前一后,两人探戈似的朝厨房舞去,“哎呀明非,你一定很累了,先回你屋休息吧!没事也可以睡一会儿!我和你婶先去做饭,等菜好了叫你啊!”
在婶婶“菜都没买,做什么饭”的抗议声里,叔叔关紧了厨房的小门。路明非怔怔地盯了会闷声不清的厨房,拖着被扭伤的双脚,一步一拐地回到了自己小窝。
坐在靠窗的小课桌前,路明非摸了摸绿油油的卡塞尔学院面试信,一把扔进了抽屉底层。她转身趴到了自己和麻将桌各占储物间半壁江山的床铺上,无悲无喜地望着窗外刺眼的正午太阳,眼睛湿漉漉地疼。
我又让别人失望了。
其实婶婶大可不必担心路明非的爹妈。这对男女把路明非往亲戚家一丢就是六年,不声不响、从不过问,想必既不会在乎自己的独生女能不能考进美国大学光宗耀祖,也不会在乎路明非是不是被旋转门磕成脑震荡。
路明非也不在乎爹妈的反应。她更烦恼的是,会不会辜负了比自己更紧张的叔叔婶婶,要怎么和还在等路明非好消息的班主任,以及——可能会想听听面试结果的陈雯雯,解释自己半小时速通卡塞尔的面试之旅。
她是不应该在乎爸妈的,就像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跑到某个大型遗迹里挖坑至今。但为什么她的眼睛如此酸痛?飞扬的白窗帘仿佛母亲柔软的白棉布裙,屋外浓郁似花香的绿叶藤蔓,也像极了和她幼时待过的种满风铃草的赫鲁晓夫楼。
她真的很想回家。
“堂姐?堂姐?你还好吗?”
路鸣泽公鸭似的嗓子从门外不耐烦地传来。这小土墩为了和自己撇清关系,已经三年没叫得这么亲密,每天都是“路明非长路明非短的”,生怕她忘了自己的全名怎么拼写。这时候怎么突然改性了?
路明非猛地拉开房门,和尴尬的堂弟面面相觑。小胖子似乎被自己凶神恶煞的眼神吓到了,一言不发。
“你的鼻血又流出来了……”
路明非仰着头示意堂弟有屁快放。
“妈妈让我来叫你出来吃饭。”堂弟不屑撇撇嘴,“你本来就只有一张脸还能看了,咋还撞坏了鼻子?快点把你那脸洗干净了,别弄脏了一桌好菜。”
能有什么好菜?婶婶今天就没去菜市场,家里就剩葱姜蒜和一坛新腌的咸菜,还不是鸡汤下面条、小葱拌黄瓜?
路明非拿酒精棉球擦去了血渍,把剩余的凡士林油纱条塞进鼻腔。她对着镜子再三观察自己有些红肿的脸颊,鼻用麻醉喷雾剂的作用已经失效,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了饭厅。
这90平米的三室一厅,饭桌就摆在大门入口处,平时为了方便都是同椅子折叠成一排靠在走廊上。婶婶省吃俭用,每顿饭不过三菜一汤,倒也不占位置。但此时这只能容纳四人的逼仄饭桌上,硬生生堆了九宫格:红烧排骨、清蒸鲈鱼、京酱肉丝、葱姜炒蟹,九宫格的正中央是一盆硕大的五香肘子。这些刚出炉的好菜将饭桌塞得满满当当,连放餐具的缝隙都没了,四副碗碟搭在了菜盘上。
路鸣泽没骗她,这的确是一桌好菜。
“你婶婶今天没工夫烧饭,我就让饭店的朋友随便做点了送来。”叔叔轻描淡写地抖了抖万宝龙水货手表,一旁的婶婶似乎要说些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眉宇间闪烁着路明非熟悉的凶光——上次见到还是婶婶因打牌错过了超市的打折板鸭,“明非啊,你看看,这些菜里有没有你喜欢吃的?不够再说哈。”
“她能有啥喜欢不喜欢的?她一吃小葱拌黄瓜都很高兴的人!”路鸣泽饥肠辘辘地拍打碗碟,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立眉竖眼瞪着在卫生间磨蹭十分钟的路明非,“这不有猪肘子吗,正好以形补形。”
路明非没有说话。
“哎呀!这都是钱啊!还愣着干什么,快坐下来吃饭,你这孩子真不让人省心,菜都要凉了!”婶婶急得直跺脚,忍不住上前拽住低头不语的路明非,却在看清她的面容时,霎时间没了声。
无声的眼泪洗刷了路明非强装镇定的脸。泪水如纵横汹涌的河流上涨,即将击垮她最后的防线,路明非没有哭出一个音节。
“你……”
“我要去图书馆还书。”
路明非拉开无人阻止的大门,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