驳斥
虞秐升阖了阖眼睛,她努力平息了一下呼吸。
嫡长子继承制,在封建王朝确实是一定程度上保证了权利平稳交替,让异心之人彻底死了谋权之心。
“我不知晓,昔年他究竟缘何生出此心,当日他之心思若是被他人知晓,那便是万劫不复,可他只对您如实相告。”虞秐升看向老者,“俞公在他心中,不是生父更胜父亲。”
俞悝手顿了顿,并未立刻接话,而是将茶盏扣了下去。
“既生此心,在俞公心中自然便是不忠不义之臣。”虞秐升轻声嘲讽道,“终生为父的一些虚言,俞公自然再不得入眼。”
“可俞公想过没有,他当日不过是告知您,这么多年来,依着他的军功,全然可以逼迫俞公,或是微微施一计谋便可让朝野认同俞公是倾向淮王一派。”
“他于安西,那便如有节度使之权,可他却从未因俞公亲近东宫而心生怨怼,也不曾因俞公一心想要压制军户而有嫉恨。”
“这么多年来,俞公真的从未拆看过他的任何一封信么?”虞秐升的声音冷冽,如今夜寒雨般直朝着对面老者而去。
“白袍点墨,终不可湔。”俞悝似并未因虞秐升的咄咄逼人而变了脸色,反之缓缓答道。
虞秐升眉眼微压,迂腐之言,她素来最瞧不上。
她不认同对既定命运的宣判,也不服这世道的尊卑。
“先生当日倒是有一句话说对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虞秐升道,“可意思却是全然反的。”
“俞公方才字字句句,言需君臣守义,言父兄孝悌,敢问,皇家遵此道,是为百姓还是为圣人?”
俞悝蹙眉,答:“方才已言,自是为百姓。”
“他为军户谋言,或许在俞公眼里,不过是巩固权势之手段,在安西南征北战将生死度之于外,皆也是为了谋权夺势而行。”
“俞公可知,在安西五年,他究竟见识过什么?他见过最惨烈的战事,饮过最冷冽的雪水,见过自己的战友战死沙场,故土的亲人却因无人耕田,妻儿充作奴役,田地被权贵并没,抚恤和尊荣迟迟不到;见过即使侥幸解甲归田,家中稚儿早已饿死,不得已将女儿卖至青楼,只为寻一口饭食;见过明明杀敌无数,应是受大陈敬仰的英雄,家中女儿却被权贵欺辱,母亲自尽而亡,申冤无门而走上不归路;更见过,不过是因家乡实在收税苛刻,想离乡进邺京做一些生意,却因私自离乡而为黑户,被牙人克扣工钱,被京中权势欺辱打骂……”虞秐升腹中有气,眼睛酸痛,“大陈万千军户,这五年,他不知见过多少军户悲惨的模样。俞公是圣人臣子,遵先圣之言为百姓谋利,那么如今,不妨看看您这位昔日学生,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军户!您只需将他今日递来之信看看便能知晓。”
“俞公昔日传授之道,他字字句句皆记于心中,以天下万民为重,即使如今军功在握,也从未改变过。”虞秐升道,“他今日来求见您,绝非是要您在他与东宫之间选择,而是他对着他最敬重之人,求解心中所惑,遍布大陈,他能信任的,从来唯由您一人!”
虞秐升只觉得胸腔皆是怒气,她端秀的脸上强制压抑着此刻情绪的波动,但仍维持着自己的礼貌,抬头瞧了眼茶汤,里头热气已散,她起身对着老者叉手。
外头雨声渐大,她低着眉眼,候在外头的琥珀递来伞,她将斗篷覆住了半张脸,借着深幽夜色消失在这窄窄院落里。
……
虞秐升看着铜镜里脸,琥珀已然梳了一个利索的发髻,簪了宝钿,又拿了两支鎏金牡丹纹花钗左右比着,蹙眉似也不知究竟选哪个。
“娘子,您瞧着究竟是哪一支衬些?”
虞秐升左右看了看,她素喜发髻素雅简洁,平日出门也不过是胡袍单钗,今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倒也与琥珀一般,为簪哪一支钗犹豫起来。
“殿下……”她转过身,对着坐在矮塌上蹙眉看得认真的少年抬声问道,“殿下瞧着哪一支好看些。”
褚珩听到声音抬起头来,漂亮的眉眼渡着光,眼睛里如春日将散的薄冰,神情里先是有些困惑,随后视线落在虞秐升手里拿着的两支发簪上。
待虞秐升都举得累了,褚珩半晌都未说一句话。
她方要将那搁至梳妆台上,褚珩轻声道:“左手。”
还是那般简短。
虞秐升瞧了眼左手的花钗,精致美丽,确实好看。
但她却微微扬了扬眉,把右手的花钗递给琥珀。
“就这支。”
“娘子?”琥珀回头看了眼褚珩,压下声小声问道,“殿下方才说得,是左手这支。”
“我知道,”虞秐升道,“但我方才看了,我就喜欢右手这支。”
“不听他的。”虞秐升笑道,顺着铜镜瞧见琥珀回头,似在征求褚珩的意见。
“瞧他做什么,你是听我的,还是听他的?”虞秐升嗔怪道,“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