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累弹痕
念急忙调整姿势,一只手臂托住被包,另一只手压住孩子的两臂。依来一边摁着孩子的腿一边问大夫:“这个很疼吗?”
“发炎了肯定疼啊。”大夫边说边将蘸着双氧水的棉签轻轻碾进小雪央的右耳中。
“咔、咔、咔、咔......”一长串痛苦又委屈的哭声穿过墙壁响彻整个走廊。依念闭了闭眼,不敢看这揪心的画面,等压下心头泛起的酸涩,再睁眼棉签的顶部已满是粘稠的黄色物体。
“看见了吧,这是化脓了,急性化脓性中耳炎。”大夫将棉签扔到医用垃圾桶中。
“从昨天到现在就发展这么快?”依来惊愕地看着大夫。
“可不,我也没想到,中耳炎算是常见病,大部分经过抗生素消炎很快会治愈,可能是孩子太小了,免疫屏障还没建立起来,才让细菌有机可乘。”
“那怎么办?需要住院吗?”依念的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加快。
女大夫再次看了一眼仍在放声大哭的小雪央,目光中满是怜惜,说出的话却让依念和依来脊背生凉:“孩子太小,病情发展的又这么猛,我们医院条件不够啊,你们赶紧带孩子去大医院,现在就去,千万别耽误时间。”
“啊?这么严重,那去哪呀?厂南医院吗?”依来瞪大眼睛亟亟地问。
女大夫晃了晃头:“别去厂南医院了,直接去医大。”
“去医大?”
“去医大?”
依念和依来异口同声地惊诧道。
“对,咱们医院本来有一辆救护车,趴窝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天天搞运动,也没人修,你们只能自己去了。”
依念知道现在多说一句话都是耽误时间,晃了晃身子站起来道:“谢谢大夫,我们这就去。”
“不用谢我,我啥忙也没帮上,快点儿吧,给孩子治病要紧。”
出了门依来扶着脚步稍显凌乱的依念向楼下走:“三姨,真有她说的那么严重吗,她不会是看孩子小,不好治,不想负责吧。”
“别瞎说,大夫比咱们懂,她说去大医院就是有必要,不然留在这看不了,不是给病人耽误了吗。”
“也是,那咱赶紧的,你看孩子多遭罪呀。”依来出了楼找到自行车,拍着后座道:“三姨,你坐好,咱从明华厂后墙走,出去就是滂江十字路口,这条道近。”
等依念抱着小雪央上车坐稳,依来脚尖用力向后碾了一下地面,踩在脚蹬上的另一只脚快速蹬起:“三姨,你坐住了啊。”
“好。”依来骑车向来快,这会儿更是双腿加速,依念不得不用左手抱紧孩子,右手圈在依来的腰上,身体紧贴着依来后背。
明华厂的厂区面积非常大,东面与曙光厂隔道相望,西面一直延申至滂江街路口,长度有四个公交站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刁难人,早上出门时天色尚好,这会儿天空中却毫无征兆地飘起了毛毛细雨,雨丝不大,却是恼人得很。
“三姨,下雨了,怎么办,咱们没带雨伞呀。”依来捏住手闸,脚尖点住地面。
“走吧,这雨一时半会儿下不大,现在去商店买伞太耽误时间了。”依念将被角向下拉了拉,挡住扫向孩子小脸的绵绵雨丝。
“行,等到了医院就好了。”依来蹬起车继续疾行。
明华厂和曙光厂属于一个系统,厂区的建筑也是一脉相承,红墙碧瓦一望无尽。明华厂后墙外有一条林荫小路,路两侧的树木都是建国初期栽种的,如今茂密的枝叶已经伸向路中央,遮蔽在空中,仅留下头顶一线灰暗的天空。
这条小路上行人本就不多,雨丝扫过更是肃瑟一片,自行车飞速向西,依念抱着孩子正好面对着明华厂的大墙,红墙上不时掠过累累弹痕,斑驳又狰狞,像刻在人身上无法磨平的伤痕,随时都有可能渗出殷红的血迹,那是去年武斗时留下的印记,不禁让人回忆起那段惊悚的岁月。雨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不知天空何时能放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