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缆绳
这么忙活了一个白天,浆洗过的被套平整地晾在杆子上,在阳光的烘烤下蒸腾着水汽。
赶集的人也陆续回来,带着扯的布、打的酱油、买的盐满意归家,还捎带了茶侗城里最近的大新闻——船总顺顺家的二老,那个“岳云”傩送回来了!
这一船人已经是回来迟了的,大约被城里的新鲜故事绊住了脚。
乡下人的消息不太灵通,再加上事情没定,顺顺与翠翠两边都保持着低调,船上的客人不知眼前的船娘是船总家的准儿媳,只坐在船上自顾自说着闲话。
“听说中寨子王团总家想与他结亲!陪嫁是一座碾坊!”
“你这是什么陈年的消息,也敢拿出来现眼!那团总闺女去年就嫁了,那碾坊已经有主了!”
“咦!那可真是可惜,‘岳云’怎不早些回来,那碾坊每日可有七升米、三升糠。若是我,便是出了海,也要游回来先把那碾坊娶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和‘岳云’比,敢肖想那等嫁妆?你连个渡船都不配得!”
开口的是个年轻人,呛完伙伴当下就觉得不妥,歉意地冲翠翠笑笑,便岔开了话题。
翠翠大度地回了个笑,只一心专注着让船靠岸。
翠翠拉着横缆,幸灾乐祸地想着:“真可惜,他回来的迟了,错失了那么大一座碾坊。”
这波船客送完,再稀稀疏疏送了几波人,渡头上终于没人。天黑了,人与鸟一样,都要回到自己的巢中。
今晚月光正好,翠翠觉得那缆绳有些破败了,借着月光正在搓麻想换一个。
爷爷走了两年多了,她早已习惯一个人过日子,那些对于天黑的胆怯早被每日的劳作给打败了。
只是今日,大约是天空格外澄澈,翠翠的心突然寂寥起来。
她将白日采的虎耳草换了水,忽又想到自己只有一条渡船,便又赌气想将这么一大捧绿油油带着花骨朵的虎耳草扔掉,到底舍不得,还是又捧回了房中。
她望着天,和林中没有尽头的黑暗,心想:“天地间,也只有这渡船是独独属于我的了,而我也是属于渡船的。”
她这样想着,便觉得该对渡船好一点,更尽心地搓麻了。
她觉得今天有些过于安静了,除了树叶的沙沙声和虫鸣蛙鸣,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想到一些不好的鬼故事,为了壮胆,开始给自己唱起歌,刚起了头,想起这调子似乎是当年傩送唱给她的,便立刻转了嗓子,另起了一曲。
她那未曾谋面的父母都是顶会唱歌的,正是歌唱出了她。她继承了母亲的好嗓音,父亲那描述爱憎结子的比喻却没有听过,她只凭着天生多愁善感的心眼,唱入春的青蛙总是如心鼓一般鸣个不停,扰了女子的清梦。
黄狗都已经在歌声中进入梦乡了,一把毛绒绒的尾巴遮住了狗眼。
翠翠唱着唱着,将自己唱哭了,她用手背抹了眼泪,便回房睡了,并不知道自己的歌声也是如何扰乱了别人的心绪。
月光泄到的高崖上,一个男人痴痴地回味着翠翠的歌,这个男人正是傩送。
在两年多前的中夏,正是在这个高崖上,他与天宝一起来了这里,为那个黄花女唱歌。
这几日回来,船上忙着卸货,家中忙着给大老下葬,他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昨日赶来送了份洋糖,刻意没有想起这个女人。
原本是要请长年送来的,但是他又想着长年们或许有些不得体的打趣,便决定还是亲自送过来,但是走到渡口,看着对岸的那个女子正盖了草帽午睡,便也没出声,默默看着,也不管回城该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
宽大的草帽完全遮住了她的面庞,只能看到随着呼吸起伏的胸脯,他想要转过身去,却被定在那儿,眼神也舍不得挪开半秒。
那天真纯洁却扰得人一团浆糊的女子不知被什么惊醒,摘了草帽,半眯着看到了他,发声问他是否渡船,像是从未见过他。
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见过大风浪的汉子一时手足无措,赶紧放下洋糖,如同豹子般窜回林中,一溜烟跑回了城。
他隐隐有听到那女人的娇喊,唤他将糖拿走,他顿了顿脚步,似乎只为听那女子的喘气声,听完后,腿脚仿佛上了油,跑得更快了,这么屏着一口气跑回了城,到了城里还是觉得有无穷的精力。
凭着这口气,他加倍完成了手头的活,货也卸完了,道士也请了,坟的位置也看好了,只等着按道士算的日子,就可以把天保入土为安了。
到天黑了,赶集的人都陆续归家了,他忽然想到她的爷爷也没了,她的家只剩了一个人。
也不知出于怎样的想法,他又摸黑来到了这个山崖,正好听了她的歌声。
他下意识想要和唱,但又想到天保和他一起在这个高崖上,天保最终没有唱成歌,想到大老,他的嘴巴又被缝住了。
那崖下溪边的女子,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