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你奔赴而来

“下个星期上海的书展你会来吧，最近出版社一直在忙着策划书展的宣传，刚好给出版社的转型铺铺路，弄的挺不错的，全国各地有头有脸的出版社都来，还蛮期待的。”

“当然来了，书店老板要时刻把握出版最新动向才能把书店经验得长久哦。尤其是小汪同学如果在现在的公司干不下去了，我还得收留小汪同学，可不得铆足了劲加油干吗？”汪骞看见这句话，虽知道郑帨只是在开玩笑，心却在瞬间悸动。“她的未来里有没有可能有我的容身之地呢？”汪骞一瞬间有这样的幻想，却在下一秒就狠狠地自我否定。

“那下周末等我忙完了你一定要抽出空档来，我请你吃饭。”汪骞这时候其实有点不安，他不清楚郑帨是否能够答应？换言之，郑帨是否只当他们之间的对话是一种消遣？总之，汪骞当真了，彻彻底底地当真了。

“当然可以咯，到时候看你点菜水平怎么样。你最近都没回家，有什么东西想让我带去给你吗？”那边的郑帨爽快地回应。

汪骞自然什么都不缺，此刻却绞尽脑汁，非得想出些什么缺的东西，像是想留下个念想。“家里好像缺点绿色哦，要不然你给我带包书店门口向日葵的种子吧。

“小汪同学，你还真是一股清流啊。”看见这样的要求，郑帨简直感到有点哭笑不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地结束了对话。他们的对话每次都是这样的自然轻松，汪骞忍不住沉溺。他捏了捏毫无知觉的膝盖，目光有些呆滞，皱了皱眉头。离开家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一切仿佛都安定了下来，唯一的变数就是郑帨，她仿佛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跳音，给他带来活跃的气氛，却也增加了不确定性。这一次的见面，是会让之前的一切土崩瓦解，还是说，会让他看见一线希望？汪骞自诩无所畏惧，在这一刻，却不敢想象未来的事情。他洗漱完，转移时，却心血来潮，将脚掌调整到合适的平度，两只手握住床头吊着的护理环，全靠手臂的力量将自己吊起来。两条长腿却摇摇晃晃，松松垮垮地在地板上拖着，任凭他有多努力，都只是腰在扭动。旁人看到这一幕，也许只会感到可笑和可悲，他仿佛一只蠕动的虫，瞬时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

“果然站不起来啊。”汪骞自嘲地笑笑。他想起在单位的日日夜夜，他每天穿着厚厚的长裤，带着腿部的支撑支架。只为让腿看着不那么松垮和歪歪扭扭；定时导尿代替厚厚的纸尿裤和外置导尿管，只为了让同事忽略他的不便，掩藏自己的不堪，少接受人们的龃龉；即使是在久坐之后，腰坚硬地像一块铁板，原本手术的地方像凌迟般疼痛，他也选择硬熬下来，吃点止痛药或是用暖贴贴一会，再不济就到楼梯间，找个有扶手的无人角落，虚虚地站一分钟，用重力的压迫来减轻不适。同事只看到他每天早早清清爽爽地坐在办公室开始办公，却没有料想到他每天驶入地下停车库时有多害怕无障碍车位被人强占，只能让汪鹄将他抱下车。

即使他掩饰地再好，夜深人静时，他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身体的不便，这种他无能为力，无论多么乐观，多么看得开，都无法击碎的现实的残酷。

生病以来，汪骞从来没有过不自信，甚至连做完手术，连手都动弹不得，所有腌臢事都要假他人之手，不着一物地在病房躺了一个多星期，连转头都成奢望时，他都没有如此不自信，却在这时，因为一次邂逅败下阵来。

郑帨的选书极有特色，总是能够很敏锐地发现小众好书，在书店最新的选品中，她最爱的是约翰加思的《托尔金的世界》。整本书她一口气读完，荡气回肠之余，她想到汪骞。他身上那种禁锢却自由的矛盾气质，让她忍不住想要分享这本书。她总有一种直觉，汪骞的智识足以支撑他在广阔天地间遨游。他们两个实在相似。有骛远之心，却在当下踏踏实实地，做着最正确的事，朝着目标前进，且闪闪发光，耀眼地夺目。

郑帨望着书店门口的向日葵，长得飞快，嫩绿的枝丫窜的老高。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像这样疯长呢？还是只是昙花一现，徒有其表呢？郑帨明白自己的内心，却不知道现实会给他们怎样命运的安排。

谈话之后，两人竟是都一夜未眠。心里的涟漪，泛起圈圈层层，见过大风大浪，便更怕闯出一片平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