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1)
雕楼小筑内一座鎏金博山炉升着袅袅青烟。半开着的窗外骤雨倾盆,天幕黑沉,乌云如浪涌般翻腾回环。
凛风鼓动窗棂,坐在案边的女子握着发簪的手微微一抖就在皓白的手臂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色。
“万木春,你若是敢动我妹妹!我便毁了这副皮囊!”隔着几道帘帐,女子举着发簪还有几分气势。
丫鬟打了帘,显露出里面那个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品酒的男人瞬间哑了声。
万木春好声好气道:“可静影,这事总得有人去做。我又不舍得让你去。”
毒蛇吐了吐信子,似乎在暗示猎物不必垂死挣扎。
叶静影太清楚眼前的处境了。她只是万木春买来的瘦马,倘若不是有一副好皮囊也不会得他几分怜惜活到现在。
这已经是万木春耐心的极限了,如果不向他低头……
“若一定要一个人去,奴愿替妹妹前往浮山书院。”叶静影取舍很快。她低着头,不敢看万木春的脸色。
长久的沉默宛如一张大网,将叶静影勒得喘不过气来。窗外的雨似乎更大了,啪嗒啪嗒地打在窗沿,让人心烦意乱。
万木春深吸一口气,似乎做了良久的思考才皱着眉妥协:“行。明日就滚吧,不,今日,立刻,马上!”
室内传来惊人的打砸声,几声闷雷夹杂其间,骇人心魄。
瓜洲的雨不似两浙路柔软,叶满庭失神地盯着檐外摇摇欲坠的灯笼看了半晌颓然地坐在地上。
瘦马,牙婆将十岁不到的姑娘调教几年,卖去大户人家作玩物。姐姐是瘦马,但又和其他人不一样,姐姐来时就是十五岁,因生得貌美,得万木春青睐。
比起玩物,她更像妾。
但这一切终止在三月初七。
雨声中叶静影熟练地点燃香炉,在欢爱中笑着,一点点烂掉。
她想,不是妹妹真好。
“浮山书院向来以名节在瓜洲立足……我让人将那姑娘赶下浮山,但谁知她早已断了气。”山长惋惜地摸了一把白花花的胡子。
宋知疑惑地抬头:“三月十三,你们在书斋里发现了死去的姑娘,三月十五发现张生死在了学堂?”
谢怀英灵光一闪,问:“我听说有学生报官,当时可有仵作验尸?张生几时死的?”
山长这时才如大梦初醒一般跟上两人的思路,但还是疑惑道:“为保书院清明,我未让学生报官,也明令禁止他们踏出书院半步,你们从何处听来的消息?”
宋知和谢怀英对视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室内的烛火倏尔熄灭,三人在雨夜陷入一种潮湿粘腻的黑暗。
黑暗中,宋知不由自主抓住了山长的手,谢怀英却是抓住了宋知的衣袖。
“诶,烛火怎么突然熄了?”门外青岑的声音格外的大,几乎是同时,宋知听见了谢怀英的叹息声。
见青岑手脚麻利地点好蜡烛又退出去,除了蜡烛熄灭之外再无异样,宋知低声开口:“有一个地方。”
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
谢怀英诧异地盯着她,好像在问你这些天背着我干了什么?
宋知送了一个白眼,只架着瘫软在地的老山长起来,一言不发。
晚间书肆还未关门,钱程死了之后平津巷的学子开始偷摸着出门买书。
宋知没露面,是谢怀英带着山长去的。
平津巷是能直接想到的地方。那里居住着学生,又恰好尚有空房,但正是因为太合适,所以宋知觉得不妥。
书肆的老板认识山长,能叫出名姓说明关系良好,小房间不舒服,但好歹隐蔽。都这个时候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但宋知想不明白,为什么钱程带那些学生下山,但不让他们出门,为什么假传浮山书院的消息,还说得玄之又玄。
很奇怪,和宋景堂一样奇怪。
宋景堂?
“快快快,青岑谢怀英,我教你们几招,免得我走了没人保护你们。”宋知从椅子上弹坐起来,“习武之事要抓紧。”
天空黑暗,浓云如浪潮般龃龉着,劲风呼啸而过,明明是暖阳三月偏生凛冽如数九寒天,雷声轰鸣不断,寒雨如刀狠狠砸碎在地上。
谢怀英执伞踏上廊桥,来时尚有几盏华灯点亮,此刻却被风雨吹打得颓败。
低头,闭眼,睁眼,眼中数道寒光乍现。
桐花伞微微后倾,伞面贴地擦过,而后猛地向前撑开。反手接下那人脱手的长剑,一手执伞一手握剑在雨中对峙着。
剑光如银蛇般游走,未及那群人提剑抵挡,冷光就抵上了脖子。
夜幕下谢怀英身影宛如鬼魅,不得轻易近身,厚重的裘衣随着他的步伐轻动,露出里头天青的衣角。他几步上前,势如游龙,只消片刻二三人横尸脚下。
少年脸色惨白,眉眼微垂,一点血色转眼就被大雨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