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暗线名目?”
晏竹看着她,皱起了眉头。
舒鹤勾着他的衣带,缠绕在指间把玩:
“你会使的那些个手段,我便不知晓么?”
她点了点案几上的账目,说道:“这些日子,镖局的里外都由我看着,不比以往。原先爹爹私底下予你的便宜,眼下可是没有了。”
“数次走镖,你运道便如此之好么?先不谈硬道理上讲的功夫,难缠的客人们虽不常有,但你做这一行当,可不是三四年的事情。”
晏竹身子一僵,偏头避开她探究的视线。
舒鹤抬眸笑看他:
“竟是连一位都没遇上过,寻不着赔账。可我算起来,有几位师父进镖局还不满两年,按着道理,是不该接到重镖的。他们的名头上,哪里来的赔额?”
舒鹤把账本合上,蹙眉咳了一会儿,勉强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接着道:
“镖师行走江湖,靠得便是一个声名,谁愿意平白多几笔赔钱的笔墨跟着?我又查过那些师父的名碟,你不妨猜猜,都有些什么共通之处?”
晏竹难得笑了一下,握住了舒鹤在他衣带上作乱的手:
“那又为何定是我的手笔?”
他撑着案几,弯下腰来,寸寸逼近,离舒鹤鼻梁的距离不过半指之举。
他虽还带着易容后的伪装,但形容易变,神韵难改,舒鹤总能从他深不见底的眸色中,品出那夜被掩埋至深的脆弱与彷徨来。
“我可以把暗线给你,只是你说的那几人,我亦暗中查过。”
舒鹤轻轻颤了一下,轻薄春衫下止不住地透出寒意来,指尖在桌上一滑,沾上了砚上未干的墨迹。
“你看了自然会顺理成章地觉得,是我为推脱败账,将这一揽子的脏水轻而易举地泼去新人头上。”
“承蒙姑娘抬举,我一人可万万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瞒天过海,将此事做得如此面面俱到。”
二人视线相交,仿佛将时间静止了一般。
晏竹直起身子,脸上笑容渐收。
“今昔非比,姑娘本就身子不好,可知这一方不大的镖局,恰是最能藏污纳垢的地方。”
他从腰间抽出一绢叠好的方帕,抬起舒鹤的手,认认真真地擦了擦。
“我明白你的意思,”舒鹤忽然出声,反手握着帕子的一端,“整顿一事,确实事不宜迟。”
“但金陵,我非去不可。”
舒鹤顿了顿,拿出那串铃铛摆在桌上,随意从中挑出一颗来,将上头的族纹在灯下指了出来:
“你虽不是舒家人,但在镖局年岁不少,应该认得。”
晏竹捏着帕子的另一端,慢慢卸了力,轻若纱翼的丝绢打着旋儿从空中落下。
舒鹤接着说道:“此物,是一个我不认得的老和尚,托了一位大侠送来摊上的。我并不知,它还能有使人镇静下来的功效,那次在你身上试验,实属是首回。”
“你不想知道其中缘由么?”
晏竹摇了摇头,指着桌上的字契,沉声道:
“按着约定,我会出手帮你,至于其他的,不与我相干。”
说完,他转身向外走去。
临至门外,舒鹤披着一件衣裳追了出来,把帕子叠好双手递过去:
“明日还要将好些事情交代清楚,无论如何,也得待到后日才能出发。你若是有什么要准备的,倒不必急于一时。”
晏竹接过帕子,耳根微红。
“还有,”舒鹤扶着木门,喘了一会儿,歪头笑道,“午时候的卦象,不是真的。我哪能那么料事如神,事事都能预先算准了的?”
“只是,你来之前我又掐了一卦,这回不诓你了。”
舒鹤认真下来,低声道:
“卦落留连,此番金陵之行,恐怕不会太过顺当。林叔又催得紧,他已派人来与我知会过了。明日他独自先行一步,要去家中打点一二,所以,届时路上便只我们了。”
晏竹负手转身,不欲多言。
舒鹤伸手拉住他的袖口,拢了拢肩上的衣衫:
“信可,不信亦可。虽说成事在天,但到底亦是有几分人为在的,不可全无防备。”
晏竹抽出袖子,拱手道:
“姑娘放心,我既应了你的诺,必是要将你平安送至金陵。路上任凭他魑魅魍魉,皆是不足为惧。”
舒鹤靠在门上,笑着说道:“好,少侠一番志气,我便不扫你的兴头了。”
“今夜还需我去你房中一趟么?”
原是一句普通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显得暧昧非常。
晏竹侧目看过去,她整个身子倚靠在门轴上,发髻半散,领口微敞,虚搭在肩头的衣衫别添几分欲盖弥彰。
他扭头便走,告辞的礼数皆被抛之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