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
知道,那人应该还在,因为我并未听到他射杀了鬣狗后离去的动静。
莽莽山林,危机四伏,漫漫长夜,夜不能寐。于是,我一边拨弄着篝火,让火焰燃得更旺些,一边壮胆似的滔滔不绝地讲着一些有趣的事情。
我想,一定要讲得好笑些,那个暗处潜藏的人若是被逗笑了,我就能从笑声中判断他在哪里,然后把他揪出来。
我讲自己打仗的时候,被敌军围堵,被追得实在太累了,就放缓了行军的速度,让士兵们休息下。结果,敌军追得太上头,竟然跑到了我们前边,与前方埋伏着的另一股敌军狭路相逢。
那也是一个无月夜,双方都觉得自己立功的时候到了。但刚要交手,追兵先反应过来,自报家门,问是一伙的吗?可守军不信,说我这人就爱搞这些,装扮成他们的人,想蒙混逃出去。
守军问,今夜的口令是什么?追兵答不上来。于是,一言不合,抄家伙打了起来。
一场激战,直打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我领着弟兄们晃晃悠悠地还没到,探子就喜滋滋地回来,报告了前方自相残杀的惨烈战况。那还等什么!我当即带着将士们冲了过去,将残余的守军和追兵一锅端了。
哈哈哈哈哈哈,敌军是不是太蠢了!
我爽朗的笑声响彻山野,却仍然无人应和。
我一拍大腿,对着虚空特认真地商量道:“要不这样吧,我先眯前半夜,然后你眯后半夜。就这么定了,你帮我看着点儿篝火,别灭了。”
当然是无人回答的,我却不以为意,大剌剌地闭了眼。
再睁眼时,天已微亮,篝火却仍在燃着。我不禁嘴角上翘,对这个暗中的守护者更添了几分好奇,心中痒痒的,十分想立即将他揪出来。我昨夜闭了眼,原本打算假寐着静候他现身,然后猛然睁眼,抓他个现行。结果……眼睛没闭多久,我就不争气地睡着了。
我起身,腿脚有些酸麻,揉了半天才有所缓解。我将篝火熄灭,握紧长刀,继续向前走。
走了半个多时辰,眼看着旭日蹦出了地平线,天色却并未变亮,成群的乌鸦盘旋在半空,遮天蔽日,鸟屎更是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我挥刀割了块衣角,包在头上,以免被鸟屎砸到不吉利。
在臭骚的鸟屎味中,我隐隐嗅到了一股血腥气,越向前走,血腥味越重,渐渐地盖住了鸟屎的臭味。我捂着鼻子继续往前,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拨开长草,惊起一群乌鸦,我更是被眼前的凄惨景象吓住,顿时手脚一软,长刀脱手,“哐啷”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眼前黑漆漆的一团,是一具落满乌鸦的残破尸体。
我鼓起勇气,弯腰将长刀拾起,挥刀将尸身上的乌鸦赶走。一时间黑色的羽毛四处飘散,伴着扑啦啦拍打翅膀的声音,如同魔鬼临世般的瘆人。
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了脸,待尸身上的乌鸦都飞干净了,才将手指张开,漏开一条缝隙,向那尸首看去。
是个男子,面容被荒野中的禽兽们吃了大半,无法辨认,但仍能看出他穿着一身黑衣,应该是个练家子。
我又向前走了半晌,尸体多了起来,我远远望了几眼,好像都是黑衣男子,尸身上皆落满了黑漆漆的乌鸦,也有几只鬣狗甩着尾巴夹在鸦群中一同啃食。见到我,那群鬣狗也只是冷眼看了两眼,见我避得远,只装模作样地呲牙低吼了两声,又低头继续啃咬着尸体。
我觉得胸口憋闷,呼吸一滞,“哇”地呕出了一大口酸水。这样的景象,不过是战场上的日常,“铠甲生虮虱”、“白骨露於野”,我到京城不过才几个月,竟是变得娇气了不少。
我胡乱地抹了抹嘴角,无奈地摇头,抬手分开一人高的荒草,看见了熟悉的土路。昨日载着我出了京城的车厢,还停在不远处的路边,马儿已不知所踪。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黑衣人的尸体,也是落满了乌鸦,却不见那两个高手。
我原本迷了路,在山野中兜了一圈,没成想又回到了原地。
我上前撵走鸦群,查看黑衣人的尸身,发现他们都黑巾遮面,似乎怕被人认出来。我顿觉好奇,接连用刀尖挑下了好几个黑衣人的面巾,皆很面生,未曾见过。我耐着性子,将所有黑衣人的面巾一一挑掉,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认出了其中一个,竟是金羽卫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