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眉目上做的修整及刻意做出的神情,同那个受惊后的娇弱小姐已大有不同,牧黎自己也换成了小将装扮。
孙昊立刻会意,牧黎曾暗伏在周室的祝史身边当过两年近身卫尉。那位祝史颇受周室新君姬玉的宠信,据闻两人少年起便一路互相扶持,情谊深重。
两人趁夜上山,在叔异之前找到了姬玉,姬玉在山上已久,一时见到破敌而来的祝史果然深信不疑,牧黎领着姬玉残军到了姜军埋伏的地方,将其困住,姬玉知晓中计为时已晚,横剑于颈道:“叔异乃良将,吾愿自刎,盼你留他一命。”
姬玉自刎后一切便成定局,隔日,众人商议入洛邑后的事宜安排,该杀的杀,该收的收。姜国这些年攻占过不少城邑,将军们这事做起来得心应手,牧黎从不插手这些,这次难得问了句奴隶如何处置。
议完事后牧黎仍未离开,客舍内只余他与孙昊二人,是君臣,亦是朋友。
孙昊看了眼他臂上绑着的麻布,关切道:“伤处如何了?”这伤是他护着李仪逃出时被砍的,深可见骨。
牧黎道:“大王不必担忧,此伤无碍。”
孙昊心中畅快:“此次你又立一功,待我军入了洛邑,子霖当论头赏。”
夜深,屋舍四隅点着烛火。牧黎席坐于西向,眼神从一侧明亮的烛火之上收回。
这个年轻的谋臣俯首向他拜下:“臣只求缪妲一人。”
孙昊思及此,不由笑话几句:“这几日你负伤也要骑马行于大军前面,如今已入洛邑,还怕那祝史跑了不成?”
“周已亡,没有祝史了。”牧黎朝鹿台方向看去,眉心轻蹙:“大王,臣请领兵先行一步。”
孙昊目光从他头上的羽纹玉冠扫至下裳绣着的火纹提花,臂上的伤想来只包了两层麻,玄色右衽窄袖外看不出来。牧黎本就英姿勃发,面容俊逸,今日特地收拾一番,气质风度更加超然。
“没有了祝史,倒是多了一个能将子霖的心勾去的美人。”孙昊不紧不慢说道,头回见牧黎温和平静的脸上如此长时间的浮现“着急”这种神色,他很是新奇。
牧黎脸上的错愕一闪而逝,他随即否认道:“并非如此,是她与我曾定下诺言,我为大业欺她良多,如今大局已定,此诺当守之。”
“大王,再不让牧公子走恐怕他今晚要睡不着了”
公孙墨骑马从后赶上两人,对着牧黎做作地挑眉。
孙昊颔首:“也对,天将晚,今夜无要事不必来回我。”
牧黎在他颔首那刻就夹紧马腹,调身点了五百人直奔鹿台而去。
公孙墨看着牧黎远去的背影,颇为感慨:“唉,可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孙昊不以为然:“之前子霖戴着一张平平无奇的假面那缪妲都能喜欢上他,如今对这副真容焉能不动心?”
“大王,臣所言的落花另有其人。”公孙墨瞥了一眼后面与李尔同乘一骑的李仪,狭长的眼睛笑弯起来,低声道“今晨,子霖去找李女,两人就在我的帐子外边说话。你可知子霖找她做什么?李女痴痴望着他,他竟问李女借铜镜修面。”
公孙墨说完仍是忍不住,大笑两声:“大王,这洛邑也不过尔尔,比不上咱们朝歌”
孙昊侧头看着这位恣意的模样,淡淡出声:“这话传了不少人吧?可想过他找你秋后算账?”
公孙墨的笑戛然而止,随之转移到了孙昊的脸上。
到鹿台后,牧黎将人分散去找缪妲,他自己去了摘星殿,那是缪妲在王宫中的住处,也是她卜筮观星的地方。牧黎在缪妲身边当了两年的卫尉,一年的假情人,对此地却并不算熟悉。
他与她的那两年,她过得很不好,得罪贵族,触怒周王,到最后她敬爱的那个太宰父亲也不是亲生的,个个都想要她死。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差,从王宫到岐野,再到秣地,就连东藏山他们也去过。
牧黎走入内室,与外边其他宫室的一地狼藉比起来,这里堪称干净,没有血,没有碎了一地的瓷,也没有人。屏风旁的枣木架子上放着烛盘,搓一搓烛芯,指尖留下一点黑色粉末,这烛盘两日内必然用过。
那她去了哪里?
牧黎扫视着这个房间,视线仿若筛子般荡过每处角落。
在姬玉自刎的隔日,自己遣人给她送去信帛,道明自己身份,给她留下谈判的余地。
缪妲能屈能伸,并非顽固之人。她该看得明白,周室贵族迷信占卜,酷爱人祭,缪妲从来看不惯这样的虐杀,这次想她也不会丢下王宫这帮奴隶离开。
——更何况自己给她写了信帛,来时他料想缪妲会在城门或鹿台前等他,不管心中如何,脸上一定会摆着笑着同他谈条件说利弊,劝他们放过这帮奴隶和贵族妇幼。
牖下摆着一张长几。牧黎的目光定住,长腿迈开,跪坐在几边的席上。他身量高大,缪妲小小一团坐着尚能空出两尺,他长腿落下就占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