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
1.
暗色压下,翻滚着吞噬白昼,日光藏匿于乌云之后,零星雨点砸向大地。
淅淅沥沥,悄无声息。
越过泥泞的水洼,伞面被水滴敲打,我撑着纯黑色的伞,直至它全然遮挡住少年瘦削的肩膀。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的黑,我偏头去看雷克斯的侧脸,秾长黑睫盖不住眼底的愁色,他垂落着的臂膀,攥了又攥的拳头。
失去父亲这件事对于十三岁的雷克斯而言是多么难以接受?
我不知道。
至少此时此刻,我是无法接受的。
如果不是雷伯伯,或许我会是社会新闻上被拐卖至乡村山野的少女,或疯癫,或潦草一生。
又说不准我能逃之夭夭,与流浪汉抢夺食物,与野狗争夺地盘,最后惨死在月色泠泠的街头拐角。
止不住发颤的指尖,自血骨蔓延的僵冷,世界摇晃,视线逐渐模糊,我抬起衣袖擦拭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擦不完。
[音音,别哭了。]
少年脸部线条柔和,嗓音如暖玉般沁人心脾。
明明比我小上三岁,却给人一种长辈安抚小孩的错觉。
是什么感觉呢?
摇摇欲坠时触手可及的救命稻草,漂浮之际忽逢一叶扁舟。
我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终究是支撑不住歪斜着倒在他怀里。
[雷克斯,我只有你了。]
……
世界满目苍夷,他是我支撑下去的理由。
2.
【他们都说我会是未来的顶点。】
时隔五年再回到台北,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再熟悉。
凛冽冷风四面八方扑来,我避无可避,只好认命地系上外套纽扣。
手机屏幕上是雷克斯传来的简讯,三年来我们二人谁都没有换过号码。
不过寥寥几个字,
是一个地址。
黑猫酒店。
来往的出租车司机似乎都对这个地址颇为忌惮,又或许是看我穿得人模人样,想狠狠宰我一笔。
总而言之,单程费用高昂的离谱。
不过我并不在意,
看着浅驼色钱夹里的合照,
似乎开始褪色泛黄,
十二岁的雷克斯要比十五岁的我矮上半个头。
他的五官是精致的,两腮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家族遗传的哮喘病史令他从小到大都避开剧烈运动,以至于总是一副孱弱单薄的模样。
扣上钱夹,看着窗外飞速流淌的景色,
我开始在想,
十八岁的雷克斯会是什么样子呢?
3.
【我觉得我来得不是时候。】
霓虹灯光线暧昧,不过刚踏入黑猫酒店一步,就能听见其中喧哗。
大厅有人在闹事,而漩涡中心的,正是雷克斯。
我日思夜想的雷克斯。
他正被几个壮汉推搡拉扯着,白衬衫皱褶凌乱,
而背对着我的,是一群穿着高中制服的少男少女。
领头人是汪大东,我认识他。
不过显然没人会觉得在这种状况下还能有不知死活的路人闯进来。
更别提我穿着件足以隐藏体态特征的宽松风衣。
将手提包放在吧台上,倚着转椅椅背,我随手指着餐牌一角,让酒保调制。
————生锈钉。
趁着闲暇的空隙,我悠哉游哉地侧过身子,观赏着这幕趣味性颇高的好戏。
我当然知道雷克斯在做什么。
同样的,我也会毫无保留的站在他这边。
不在意雷家破产后投身于灰色产业的他;
不在意欺瞒好友伪装自己的他;
不在意变得不像他的他。
如果他有千万个面,那我则能分裂出千万个自己,
去接纳他,包容他。
余光里,我看见被汪大东搀扶着的雷克斯,
他的视线看向这边,
四目相接,
他装作视若无睹,
确实是位将自己情绪隐藏到极致的好手。
朝他所在的方向举杯,
我弯弯唇角,
将这杯生锈钉一饮而尽。
他们都说生锈钉实在不像是小姑娘爱喝的软饮。
苏格兰威士忌和杜林标力娇酒的结合,
橡木气息和杏仁香草的余味,
黄柠皮提香,
口感是香甜的,馥郁芬芳的。
只有品尝的人才知道,
它的度数之高,
有多么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