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十一
他想要推开明日朝,但是刚从噩梦中醒来的神明好像虚弱得没有力气,连带反抗的手脚都轻得不可思议。
明日朝看着浅水区的海水没过他的身躯,浪花拨到他不断涌出泡泡的唇角,深海的起伏化作流动的褶皱在他身上呼吸。
迎着云层之上凿落的光,她第一次注意到须佐之男的眼角乃至眼皮上都有一道浑然天成的金影,就像屏风上神来的一笔剪影,那么浓重而圣洁,明晃晃地昭显着与人类的不同。
她的指尖不禁一寸寸拂过了他的发丝、他紧闭的眼睛、他的脸颊,他的鼻尖和嘴角。
而他浸在晃荡的橘子海中,像在经受一场落日的洗礼,身上坚硬又腐烂的外壳在她的触碰中剥落,渐渐显出一种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辉来。
那副光景太过惊艳,以致于她像被蛊惑似的,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她说:“素,你原来如此漂亮。”
葳蕤的樟子树,海风腐蚀远方飘荡的船只。
足以使脚踝深陷的细沙被海浪卷走。
水底下的细沙拂过他脑后微卷的发梢,咕噜噜的气泡上升,腥躁腐烂的气味萦绕,无数断了线的水珠从少年额前的发梢坠落,割裂的水痕遍布那张漂亮的脸。
明日朝又念了一遍咒词:“言灵·缚。”
海面转瞬掀起金色的波涛,扭曲的锁链袭来,他的指尖骤然攥紧了她的衣角。
失去眼珠的双眼紧闭,脆弱地颤动着眼睫。
无法推开她的手,被海水攥夺的呼吸。
像是将要溺死一般、无力的反抗。
他挣扎的动作在她的禁锢中倏然变得苍白而动摇。
少年的声音也逐渐在远去的潮水中平息。
最后,像是绝望了一样,他宛若一只被网住的鱼,任由抵在唇齿间的泡沫拼命挣脱出来,发出了哀悸而破碎的祈求:“不能这样……”
“不能这样……”
“明日朝……”
“……”
在耳详能熟的神话中,来自天上的神明被凡间的人类偷走了羽衣,因而无法顺利回到天上去,只能被贪心的人类禁锢人间。
以前听到这样的故事时,她总觉得离自己很远。
在十二岁前,她明明是不信什么妖鬼神佛的,更别说有朝一日,她竟会对真正的神明犯下这样不可饶恕的重罪——
“……你今天还是不愿意理我吗?须佐之男。”
穿过长长的游廊,一路走到尽头,轻轻拉开一间和室的障子门,置身于寝殿里的影子在她的声音中动了动。
明日朝端着竹编的扁篮,站在门边,对里边安静的少年轻声说:“我去城外采了桑葚,你要吃吗?”
伴随着她的话,有拖动的锁链划过地面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同一时间,周围蓦然浮起了一张又一张泛着淡淡金光的纸符。
上边是用她的血绘制的术语,此时像被触动了的机关一样有规律地饶成了一圈,围着和室中心的人影转啊转,无声地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很快,那些纸符就沉寂下去了,因为对方不再动了,也没有答话,甚至没有看向她,只是沉默地抱着膝,低着头,任由耷拉的发丝掩去了紧闭的双眼。
对于他的冷淡,明日朝也不恼,而是自顾自说:“不过你是神明,应该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才对。”
言毕,她走进去,关上门,将满篮的桑葚放在地上,屈膝端坐在干净的木地板上,与他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时间是白天,他们所栖身的地方是一座高高的城池,若从寝殿从拥有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不远处的大海和悠远的蓝天。
本是用来防止外敌入侵的战争防线依山而建,百年前筑起的城池参照了京都的建筑风格,由坚硬的白石砌起。
通体白色的外墙和蜿蜒曲折的屋檐构成了这座城邦巍峨的外表,当站在高处的城台上望出去时,能将底下满目的银杏和不远处的大海望尽。
但是,往日的灯火不再亮起,歌舞升平的乐景也不再出现,这座偌大的宫城因为曾经的城主死亡而被遗弃,岁月的风霜将墙体染成青灰,因为伫立在出云的海边,所以大家也喜欢叫它——出云城。
明日朝第一次去到出云见到它时,是因为那里有闹鬼的传闻。
不过,自古出云就是个特殊又神秘的地方。
位于岛根的出云,与伊势对立,是最接近黄泉之国的地方,也是通往死亡国度的入口。
传说中,八百万神明在此而居。
明日朝第一次去到那里的时候,附近的村民告诉她,那座被遗弃的出云城自从初代城主去世后,每到夜里就有女鬼嚎哭,自古以来都无人敢进。
曾经有胆大的盗贼想闯进去搜刮初代城主留下的财宝,但是,最终却被发现尸体漂浮在了银杏林下的护城河里。
大家都说那座出云城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