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记一
倒是姨母的女儿,是个健康的女孩。
姨母的宠爱自然都给了我那位姐姐,家中也有意培养她,想延续我母亲当年被打破的命运,将她送进宫中当女御。
但是,我的姐姐和姨母一样生得平平无奇,就算有意搓合,宫中那位大人也对她无意。
我十二岁的春天,天皇驾崩,底下那位大人即了位。
每到这个时候,就要为伊势斋宫选新任的斋宫前往那里组织祭祀。
所谓的伊势斋宫,即是皇室中人侍奉祭祀天照大神的地方,斋宫则相当于天照大神的传话人,是天照大神与人间的桥梁。
这个神圣又高尚的新身份就这么光荣地落在了我身上。
伊势斋宫建在远离京都的三重县,去那里意味着要离开家,离开京都,直至新君换代或是双亲一方死亡才可回京,是个清贫的苦差事,可能有时到老死才能卸任,所以这个身份虽说高大上,但往往是选皇室中不受宠的母亲的女儿去担任的。
虽说我算不上皇女,但家族与皇族挂钩,我们这一代符合斋宫的年轻女孩少之又少,家中不舍让我那位有中宫之命的姐姐去,便将我过继到姨母名下,名正言顺让我被卜定为斋宫。
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从小到大看人脸色行色,乖巧顺从早已成为了我待人接物的面具,就算再不愿意,我也得摆出沐浴恩泽的表情。
确认为斋宫的第一年,我被匆匆接进相关的地方学习占卜祭祀的知识。
那本是我无缘接触的事物,很显然,我也没有多少天赋,一开始连简单的画符都画不好,甚至看不见他们口中所说的灵力或妖怪。
但是赶鸭子上架,不行也得行,至少祭祀之类的礼乐仪态我是不能不会的。
在临时抱了佛脚后,教导我的神官告诉我,在前往伊势正式就任斋宫前,我还需要到宫城外的野宫里闭关,斋戒净身三年。
这样的戒规放在一个十二岁的人类身上,无疑枯燥又难捱。
这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往往都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我也不例外,但我却只能咬牙压抑自己的本性,在远离京城的郊外苦苦熬过那三年的苦修。
十五岁那年,我回京,进行正式册封斋宫的祓禊仪式。
我仍记得那一天是个樱花盛开的春日,我早早就被人换上了端庄的十二单。
斋宫的形象比较讲究,与神社的巫女不同,其服饰并非常见的白衣裶袴,而是在繁复的十二单上再套上一层小忌衣。
一大早的,我漆黑的长发就被打理成了披肩的御垂发,祭司们将我当成人偶,有序地在我的发间缀上金制的簪,为我描眉点唇,一层一层披上华美的衣物。
当我终于在祓禊仪式上的太阳下安静地低眉垂首时,有缭乱浅薄的纱线从鬓边两侧垂下,迷乱了我的视线。
那位居于人上的大人逆着阳光低身,亲自将梳篦别进我的漆黑的额发里,他温声嘱咐我请勿回京,也切勿爱上任何男人。
我答应了,还发了誓,说自己在就任斋宫期间绝不会动男女情念。
神职者必须以处子之身全心全意侍奉神明,斩断凡尘杂念,不可动情爱。
苦修三年,我一直是被这样教导的。
但事实证明,有些flag不能立得太早。
我后来,确实爱上了一个人……不,不能说是人,确切来说是神,那正是一切根源的所在。
跨物种的爱恋向来没有好结果,我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因为我初遇他时,并不知道他是所谓的神明。
他是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我的身边的。
我依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个花香缭绕的春日。
十二岁的我在从京城前往野郊外清修的路上遇到了盗贼。
他们抢掠我们的车队,破坏了我的轿撵。
就算护卫我的人搬出斋宫之名也无法威慑住那群不敬神佛的流冦。
不巧的是,我的眼睛还畏光受了伤,不能视物,既跑不了,也无法向他人求救,只能蜷缩在晃荡的轿撵中听着外面兵荒马乱的缠斗。
隐约间,天空上似乎还响起了我最害怕的雷声。
很快,黏稠的血腥气弥漫而来,眼球的刺痛感不减,黑暗的世界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在这之中,我听到了一阵缓慢靠近的脚步声,我试着唤了一下认识的人的名字,但没有人回答我,我不知道他们是扔下轿撵抛下我跑了,还是已经在和盗贼的战斗中死了。
不多时,我就感觉到轿撵的御帘被微微掀起,有衣物窸窸窣窣的动静在响,伴随着来者探入其中的手和声音:“已经没事了,你还好吗?”
那是陌生而青涩的声线。
粼粼的,像是温和的水流一般,属于少年人的声音,在春日里撞击出平静而清冽的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