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小孩子的世界向来没有什么烦恼,勉强填饱了肚子,梅就睡了过去。
等梅在屋子中醒来时,她的母亲若紫已经清醒了。
休息对游女来说是奢侈的事情,从步入吉原那一刻起,若紫就很少能得到休息的机会,罗生门恶劣的环境也让她难以久睡。
从高处跌落的滋味相当煎熬,被迫离开舒适豪华的房间、搬到现在破烂房屋的生活对若紫来说是地狱也不为过。生活条件一落千丈的同时,心灵比生活更痛苦。
若紫的肌肤十分白皙,如果没有那些碍眼的梅疮,从她姣好的五官依稀能看出若紫曾是个美人。
现在的若紫眼睁睁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和身体被大面积的梅疮占据,被摧残的容颜、日渐虚弱的身体和梅毒后期溃烂的疮口都让她痛不欲生。多年来病痛的折磨让她的脸庞总是带着狰狞,把残存的美丽破坏的一干二净。
在吉原这个地方,有美貌的游女就有绝对的优势,患病前的若紫曾因美貌而受忘八优待,连名字都有着美好的寓意;她有着装满五斗柜的华服、有奢侈的珍馐和众人的追捧,现在这些东西跟随她的美貌一起消失殆尽。
以前的日子有多么风光……现在的她,却比那些下等的夜店、汤女还要低贱了。若紫深吸了口气,涣散的目光在妓夫太郎和梅的身上定格,渐渐的变得怨恨。
梅身上还裹着昨晚的衣服当做被子,从哥哥怀中探出头忐忑的看着母亲,见到若紫的表情,她猛然记起被打时的疼痛,战栗的缩进哥哥的怀抱。
妓夫太郎抱着妹妹,带着她一起挤到屋子的角落。
他们过早学会了看人脸色行事,若紫的表情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每次被打之前,母亲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们。
虽说是角落,可破烂狭小的屋子里兄妹能移动的距离也就那么一点点,只要若紫起身轻松可以触碰到他们。妓夫太郎只好抱紧害怕的妹妹,像被激怒的小兽,狠厉的看着若紫。
“滚远点,丑八怪!”
若紫吓得一惊,心里五味杂陈,抄起身边的木梳朝妓夫太郎扔去。
多么可笑啊——与其说妓夫太郎是她的孩子,不如说更像是仇人,尤其这个孩子长得既丑陋、性格又不讨喜时更是如此。而在妓夫太郎之后出生的梅虽然长相精致可爱,可白色的头发以及那双蓝色的眼睛总是让若紫觉得诡异,她深信这个女孩是不详的存在。
也不知道妓夫太郎发什么疯,之前打他的时候,他像个傻子一样一声不吭的挨打;当若紫想对梅下手的时候,都会被他拦得死死的。
若紫很多次想剃掉梅的头发,那头白发太过晃眼,每每在若紫眼前打转都会让她厌恶不已。若紫也确实按照自己的想法这样去做过,结果是妓夫太郎提着他那破破烂烂的镰刀砍向了她。
那把并不锋利的镰刀只差一点就砍到若紫的手臂。
也是从那天起,若紫就算再怎么厌恶他们,也不敢再轻易打骂这对兄妹。
平日里梅总是被妓夫太郎保护的很好,他外出时也要把梅放到屋子角落,只有若紫有客人的时候她才能把梅打发出门。若紫其实很想把他们兄妹赶出屋子,就像她对待小时候的妓夫太郎那样,只不过现在的妓夫太郎已经是可以反抗她的人,出于对妓夫太郎的畏惧,若紫不敢像是以前那样对待他们。
这件事不仅是让若紫对妓夫太郎产生了惧意,也让妓夫太郎懵懂的懂了一个道理:在被别人伤害自己之前先下手为强,这样才不会被伤害。只要他够凶狠强大,那么就不会有人敢伤害他和妹妹,即使那个人是他的母亲。
这对母子之间没有丝毫情谊可言,想让妓夫太郎对一个刚生下他就想弄死他、隔三差五差点打死他的母亲有什么尊敬和爱是不可能的,对他来说,除了现在这个短暂帮他遮风避雨的小房间,他唯一能从母亲那里得到的“爱”就是梅了。
——是的,梅。
在吉原,美丽的人会受到追捧,丑陋的人会被厌恶鄙视。
大约是在母亲摧残下顽强活下来就用掉了所有运气,生下来就很丑陋的妓夫太郎在吉原非常被人讨厌。
若紫并不在意妓夫太郎的死活,对他非打即骂,想起他时往往让他遍体鳞伤。
妓夫太郎是从小开始就没有被照顾过的孩子,他的皮肤天生溃烂、穿着破烂不合身的衣服,饿了就吃垃圾,满身污垢伴随着跳蚤和恶臭;他并非不能分辨美丑,哪怕他不懂,周围人厌恶的神情和语气也会提醒他。渐渐长大之后,妓夫太郎挣扎着勉强过活时也无数次的想过:他这样的丑恶不堪被大家所讨厌也是正常的,正如若紫和其他人说的那样,是个活着浪费钱的累赘。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但是那一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妹妹梅出生了。
梅从出生起就有着白雪般毫无瑕疵的肌肤,湛蓝的眼瞳像天空那么澄澈;她对着母亲会哭,见到他就会笑起来,那么美好的眼瞳里只有对他的依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