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沉沦
姜藤遇见程嘉杭的那一年,他十八岁。
艺术楼里摆放许多昂贵的器材,平日里很少开放,使得这一条长廊清幽安静。
姜藤失意难过,又或者被欺负后,她都会一个人躲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待着。偶尔会有学生路过,可他们见姜藤狼狈麻木的样子,心里头总会有一刻觉得她是怪物。
只有程嘉杭会停在她的面前,然后屈膝蹲在她面前。
他会轻轻地拉过她受伤的小臂,搭在他的膝盖上,垂眸,取一些从医务室里拿来的酒精棉球,动作很温柔地给她涂药。
若听到她因为疼而倒吸一口凉气,他也会很紧张地抬眸看她一眼,在之后的涂药过程中,他会小心翼翼地吹着伤口。
姜藤怔然地望着,他温热的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臂,暖意淌进她心底。
他声音温和,似冷冬天里逢春:“以后,我送你回家吧。”
那个时候,他们只是见过两次面的关系。
姜藤一直知道程嘉杭的名字,他性格好成绩也很好,他的父母是市一中的老师,因为他想陪着在鸪岛的爷爷就没随父母去市里。
像这样的天之骄子,姜藤起初是没想过会和他扯上关系,所以当程嘉杭很认真地对她说这句话时,她眼眸中尽是意外。
“为什么?”她声音轻轻地问,她动容却又不明白。
短短的三个字似问住了他,也可能是他在斟酌与溯源内心最深处的答案,程嘉杭抿唇陷入深思,可眉眼间的浅笑未褪。
良久他抬眸,迎上她不解与防备的目光,缓缓道:“姜藤,你不知道,我见过你在很早很早前。”
“没什么理由,就是想你好好的。”
可能有答案的,但那个时候,他没有说,她也没继续追问下去。
后来的日子,程嘉杭会陪着姜藤走过幽暗的巷子,克服许多的恐惧,会教她写题,并约定这条长廊终会留下他们的痕迹。
即便他后来去京城读书,只要逢节假日,他都会回鸪岛见她,有时瞥见她身上的新伤,他亦会露出心疼的神色。
那时候的姜藤会轻松地笑一笑,说自己习惯了,一点也不疼。
又或者在他面前蹦蹦跳跳的,还有点小骄傲地告诉他,她也还手了,那些人没讨得什么便宜。
那时的姜藤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与热忱,万分肯定地以为,她会逃离这座鸪岛,去到有程嘉杭在的城市,那对于她来说,是新世界,是有光的地方。
可结果,她没挣出泥潭,还把他拽入深渊。
她永远失去程嘉杭的时候,她十八岁。
-
夏末秋初,夜里吹来的风是冰冷刺骨的。
回忆也化作刀刃,在凌迟姜藤那颗支离破碎的心脏。
而江焰只身站在黑暗中,背脊稍稍压弯紧贴墙面,同时侧头望着姜藤,目不转睛,也沉默不语。
他把晦涩复杂的情绪藏在心底,见她感到寒冷而一点一点抱紧自己的臂膀,慢慢蜷缩成一小团。
她对他的种种,让江焰觉得,自己明明应该要讨厌她。
可不知怎么,这一刻,他只觉得于心不忍。
在福利院的六年,他也是经常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一个人找个角落躲起来。
他们这样的人啊,看似恨透了这个世界,都以为自己的人生会持续性地堕落与恶化下去,但只要给他们一束光,他们就会突然意识到,原来内心深处是渴望被救赎的。
挣扎,犹豫,内心有道声音在疯狂叫嚣。
江焰没再继续和姜藤保持距离,背脊离开墙,大步地走向她。
在和姜藤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江焰抬起右手摸到墙壁上的开关,轻轻一按,走廊通道的灯全开了,令人压抑的黑暗被光逼退,只留他的一点阴影落在她腿边,他就那么站在她的面前。
她被冻得打颤,江焰便脱下外套,不太温柔地丢到她身上,淡淡吐了两个字:“穿上。”
而他只剩一件白T短袖,不动声色地挪到风口,给她挡风。
外套还残留余温,以及淡淡的烟味。
姜藤抬手把蒙在她脸上的外套扯下一点,露出一双眼。她的眼睫轻颤,似乎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抬眸望向江焰的眼神复杂难辨。
但渐渐的,姜藤垂下眼帘,单手撑着地站起来,并把外套递回到江焰面前,声音不带情绪道:“不用了。”
她似乎总在没缘由地拒绝他,这让江焰略感不痛快:“你在作什么,还真打算冻死在这?”
说罢,他不由分说地扯过外套,脚步逼近姜藤,动作称得上蛮横地把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完了手还按着她的肩,她稍一挣扎他就用点力,语气里有警告:“不许脱,听到没有。”
若不是距离突然地拉近,他倒是没有察觉到姜藤微微泛红的眼,那按着她肩膀的手也就不自觉地松开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