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蝶
鸪岛县位南,四面环山。
九月初,溽热暑气未散,教室天花板上悬着的两排老旧风扇吃力转动着,时不时发出“吱呀”声响。放学时间早过去一个多小时,校园里鲜有学生身影,更甭提教室。
坐倒二排靠窗的姜藤合上习题册,收拾书包准备离校。
她不经意地掀起眼睫,才发现教室里还有其他人在。
姜藤认得那个女生,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名叫陈嘉,但她从没和姜藤说过一句话,不仅仅是她,班上的同学都鲜少和姜藤搭话。
陈嘉坐在姜藤的正前方,她们之间隔着两排。
姜藤的视线在她的后背短暂地停留两秒钟,不以为意地收回,垂下眼眸,将还未写完的卷子随便一叠塞进书包。
姜藤正要站起身,陈嘉低头路过,齐肩短发遮住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脚步匆匆,连撞歪姜藤的课桌都不停下说一句抱歉,很快从后门离开,不见人影。
姜藤右手搭着桌沿,校服外套的袖子被扯上去了点,露出白皙的手腕,手腕上横贴的棕色创口贴无处遁形。
姜藤淡然地扶正课桌,抬脚走出班级,离开学校。
天空积满浓厚黑云,与狂风作伴压城而来,预示着被烈日酷晒半月的鸪岛县将要下一场暴风雨,可姜藤的心里陡然升起窒息感,不知缘由的,眼皮直跳。
这场雨下在姜藤即将下车时,她没有回家,淋着雨小跑进一家拥挤老旧、尽是油烟的面馆。
店内仅有的四张木制方桌坐满了客人,喧哗嘈杂的声音遁入姜藤耳中,她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目光扫过糊满整墙的泛黄旧报纸,看向端着热气腾腾的面,从厨房走出来的姑姑。
姑姑的头发剪短至耳后,双鬓不知何时多了几根银白,那双缀满皱纹的眼见到姜藤时瞬间闪过一点亮色。
她先将面端到客人的桌子上,回身看着姜藤的同时她沾满油水的双手在腰间的围裙上一顿乱蹭,露出笑:“三鲜面对吧,等着啊,姑姑现在就给你做。”
话落,姑姑撩开帘子,进入厨房。
姜藤环顾四周,没见到一个空位,只好往后退了几步,靠在糊满报纸的墙面,腿边还垒着两箱喝空的啤酒瓶。
她掏出手机打算背会单词,可议论声不断传入她耳中,刺耳又难听。
她眼睫轻颤,垂眸一撇,哦,原来是贴在手腕上的创口贴掉了,露出一个不算张扬的蝴蝶破茧纹身,而纹身下藏着一条极为丑陋的疤痕。
“你看她纹身下的那块疤,听我妈说是闹自杀留下的,还不止一次!”
“我靠,为啥啊?!”
“还能为啥,三个月前鸦岗巷不是闹了条人命嘛,听说就是她男朋友,然后她受不了就要割腕,殉情呗。”
尖锐刺耳的笑声起,那人似觉得不可思议:“殉情?这么狗血哈哈哈。”
坐对面的朋友又往姜藤的方向瞄了几眼,见姜藤仍旧低着头没反应,松了口气,嘴边的笑也就更肆无忌惮:“但她不都高考完了吗,难不成没考上复读了?”
…
声音止于姑姑从厨房出来,姜藤将手机踹回兜里,另一只手接过姑姑手中打包好的三鲜面,她思忖两秒,挤出一抹很浅的笑:“姑姑,醋放哪了?”
“醋?”姑姑怔了怔,还以为是姜藤嫌面的味道会淡,她又折回厨房拿了瓶刚拆的白醋。
姜藤接过后,没说多余的话,转过身敛起笑,径直走向那两位嚼舌根的客人。
她毫不犹豫地把半瓶醋都倒进挑起话题的那一个人的碗中,白醋混着汤汁溢出瓷碗,流到那人的大腿上,烫得那人倏地站起,面目狰狞。
可姜藤眼皮子未眨,重重地把半空的醋瓶立在桌面上,不以为然地转身离开。
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从天而降,砸在深灰色的水泥路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偶尔几道天雷滚落,倒叫姜藤听不清店内那位客人歇斯底里的谩骂。
姜藤住的地方离这不远,多条逼仄的深巷连接栋栋老旧、墙体肮脏的居民楼,热夏的雨来去皆快,不出一会儿鸪岛县又见天光。
空气中散发清香,纵横交错的电线上站着几只麻雀,姜藤收起手中刚从商店里买来的透明伞,抄了条进路。
僻静的巷子,零碎的呜咽与不耐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入姜藤耳中,她脚步一顿,不安的情绪化为无形的手迅速扼紧她的心脏,她向前走一步,站在巷口边,沁凉的风拂面而来,与眼前的画面一起刺进她骨髓。
三位穿衣成熟、染着艳丽发色又妆容微熏的女生将一位穿校服的短发女生围住,她们脸上挂着嚣张跋扈的笑,肆无忌惮地嘲讽。
短发女生,是陈嘉。
姜藤握住伞柄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肉粉的指头逐渐变得青紫,痛苦混乱的记忆似洪水灌入她的大脑中,令她快要喘不过气,还未等她抬起脚逃离,巷子里的人先一步叫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