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小狗
骤雨疾风,裁梢楼檐下水帘密布,芭蕉树叶压进窗牍,又被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震得颤颤巍巍。
“让一只猧儿去刨?得刨到猴年马月!为什么不听谢先生的话,让我带上细犬冲进去,一路闹到阿耶面前!他楚郢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李意如又何尝不想这样做,只是一来长平未必肯让细犬入殿中去,两相冲突下,只怕打草惊蛇,事未做成,却已传进戚妃耳中。
二来就算细犬刨出尸首,闹到了官家面前,宣宁不好解释她是如何得知院中埋着尸首的。
三来细犬实在凶猛,长平怀着身孕,冲撞下怕失了分寸。
宣宁正在气恼中,前两个可能已被她忽略不计,只听见李意如为长平着想,不悦地拧着眉,指着自己的脑袋诘问,“我竟不知道伊川赞布还会给你读读女戒和女德,你对长平好心什么,你忘了是谁给你下的药,险些…你竟要以德报怨?听说今岁春末,东京天雷损毁了白马寺的观音像,不知你积下的这份功德,能不能替佛像坐震洛阳城?”
她顿了顿,语气微嘲,“哦对,她下药遭殃的人是我不是你,所以你就置身事外了?若是你这样寡欲无求,又何必巴巴地跑回来与楚郢虚与委蛇,你干脆拉他去寒山寺受化,而后承继前缘,一生一世好了!”
“闭嘴!”李意如喊了一声,又觉得失仪,平复着语气劝说道,“长平是立场与你我不同,但她做的事情又有多少是她本愿,戚妃不惜在禁中动手,也要打杀长平的情郎,无非是想把她当做工具来笼络荆西。”
“我们要的不过是楚郢的罪名,等长平知晓了真相,还会让他们如愿么?你能眼睁睁地看见身不由己的女子被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挟恩蒙骗,沦为帮凶,最后还失去了唯一想要保护的孩子,铸成一生遗憾吗?”
宣宁气极,抬起一脚将那堆花小几踹到了墙角,叮啷啷一堆瓷盏倾覆在地,她捏紧了拳,红着眼睛大喊道,“我能,我当然能!她害我,我便害她,她痛苦不堪,她失去情郎和孩子,和本宫有何干系!你能处处为她想,你不能为我想一想?若那日中药是人不是萧且随,我要落到何种境地!?若是我因此事潦倒一生,长平心中只怕快慰难言,哪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害你,你就要变得和她一样么?”李意如咬着牙说道,“好,你恨她,恨不得她立即就死了,可她肚子里的孩子呢?那是曾降生过,成长过的一个女孩儿,若是因为我的缘故,让本该存在的无辜生命消逝,我宁愿自己就此枉死在肃州城外!”
镜中人眼角涌着热泪,眼中的执著却仿若审视着她与“她”的区别,是啊,若是能不管不顾,她何不直接将楚郢刺死,何管什么家国天下,政局稳当?
宣宁怔忪失语,扶住剧烈起伏的胸膛瘫坐在小榻上,她转眼看到满地狼藉,喃喃道,“我竟不知自己胸襟这样弘大,经历过那些磨难,却从未想过要与敌人鱼死网破。”
李意如垂下眼,眸中闪过失落的光芒,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当然想过,只是等待的时间太久太久了,久到我做每一件事,都要先静下来权衡利弊,长平害过你不假,等事情败露,她该得的责罚,一分也不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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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1)
晨起来读诗,别有愁肠满怀,清冷的嗓音顿在诗脚,女郎叹了一声,合上了书页。
“殿下。”一旁的青衣见长平公主停下,忙放下手中的颈瓶,上前进言道,“西窗凉风阵阵,殿下吹久了风怕又要头疼了…不若先起身用些热粥,今日膳房煮了清粥,是什么都没放的。”
长平公主轻拢罗衣,目光流连在窗外盛开的鸢尾花,微微颔首,淡然道,“端些过来吧,本宫在这儿用。”
月清殿关了这些时日,饮食上不曾短缺,只是近日来她每每晨起便嘴淡无味,饮食中多了调料又直催得人想吐,只能喝些清淡的白粥。
宫人们懒怠不少,庭院中花叶落成堆无人清扫,敝零的桃树不堪昨夜东风摧残,半歪着树干倚在南墙,徒增几分萧索。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目不斜视的一队长卫自南墙下走过,女郎半撑起身望去,恰好见到队尾胯袍一角飘逝,绯色鹤纹衣摆轻摇,转过墙角再寻不见。
无法抑制的酸涩自喉间翻滚,女郎紧抿住嘴,一手撑在软垫,一面冲青衣们挥手,青衣们慌忙端着盆盂上前。
大青衣绛染一面帮公主顺着气,见公主憔悴不堪的眉眼,想起这些时日公主的不易,霎时泪泉涌流。
长平缓过来闻见绛染低啜,勉强挤出个笑脸,抚在她臂上安慰道,“孕妇大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做这个样子干什么。”
绛染抿着唇不肯说话,待其他青衣们各自忙碌开来,她才愤愤低语,“那人、那人就这样走了,留下公主一人这样辛苦。”
她扫一眼案几上的诗集,而公主还时常要看他誊抄的诗本,那人哪里值得公主这样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