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沈夫人雷厉风行,当天就指挥奴仆暴打荔娘一顿,潦草清点了荔娘的破落家当,和荔娘一齐丢出了门。
荔娘在尚书府前的砖石地上狠狠一磕,额头破了个洞不断涌出粘稠的血来,她撕下一节破烂衣袖,草草团成一团捂在了创口上。
沈家仆从拎着一个麻布包裹往门外一丢,包裹没绑紧,抛在空中时内里的杂物就哗啦啦洒了一地,全是些不值钱的东西,荔娘刚来府上时穿的粗布麻衣、祈福红绳,甚至还有几个搪瓷勺子,在地上一嗑就碎成片。
沈夫人贪财,但凡有点价值的丝绸衣裳金银珠宝,全部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这点杂碎来羞辱荔娘。
沈府这架势热闹,陆陆续续聚了不少围观路人,指指点点说是“荔娘不守妇道”。
不守什么妇道?
谁也不知道,但是人人都这么说,想必荔娘一定犯了大大的错,不然何至于被沈尚书逐出府去?
荔娘跪在地上收拾东西,天寒地冻,她身上只着几件轻薄衣裳,外衣还被撕坏了几处,额发狼狈地挡在眼前,露在外头的手指不一会冻得青紫。
她将杂碎东西放在包裹里重新绑好,背起身一瘸一拐走了。
天色渐晚,她一个单薄女子没处去,要么去花楼卖身要么活活冻死在外头,沈夫人是存心想要她的命。
荔娘今日一天没进食多少,此时又冷又饿,几乎要昏倒在街头,但她见到街边站了几个不怀好意的流氓痞子,色眯眯的眼光在她领口双手上打转,她又狠狠咬了自己舌尖一口,靠那点疼痛维持清醒,继续走下去。
从城南到城北,荔娘脚底生疼,头昏眼花,拖着步子敲响了公主府的侧门。
小厮不作声,悄悄打开了门,带路到了厅堂前,鞠了一躬就退下来。
厅堂内光亮很足,四处点着燃烛,暖意一瞬包裹住荔娘,荔娘眼眶蓦地一热,朝主位拜倒:“民女曹婉丽,见过嘉胤公主。”
段熙悠然捧着本古书在灯下读,闻声她撩起眼皮,姿态雍容:“本宫果然没看错你。”
“你应该知道,”段熙端整神色,“在本宫这里做事,是要丢掉名姓、改头换面的。”
曹婉丽再拜倒:“民女姓名不过是赌鬼生父随口所取,不值一钱;荔娘也不过是昔日民女沦落青楼的花名。”
“从此世间不再有沈府五房夫人荔娘,民女唯公主调遣。”
段熙单手支下颌,打量了一身狼藉的曹婉丽。
半晌,她倏忽笑了。
“日后你就是阿丽了。”
阿丽热泪滚在眼眶间,再叩首三拜,以示认主。
*
云桃领着阿丽,找了间空房安置下来。
云桃个子高挑,身上肌肉修长有力,看得出是习武的。
阿丽初来乍到,讷讷不敢多言。
云桃挑着灯笼,两人一席穿过夜晚清幽的公主府。
明月高悬,月影掩映在树叶间,留下个曼妙剪影,月色清辉撒满人间。
今天是十五,再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京城人欢欣鼓舞,倒显得阿丽顾影自怜了。
她不由轻笑了一声。
云桃听见动静,突兀开口问道:“你是怎么来的?”
“什么?”阿丽没听明白。
“我说,”云桃声音有细微粗哑,不似一般女子清婉,“我知道你原先是沈府五夫人,你为什么来这里?”
阿桃听明白了,闻言沉默一阵,继而坦然道:“我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阿丽生世格外简单。
她出生在离京城百里有余的村县,照说离京城相挨近,村子里怎么也穷不到哪里去。
可是曹云村就是格外穷,每逢收年收不上几粒粟米,家家户户都要出门乞讨。
阿丽小时候娘亲受不住这种苦丢下她跑了,只留下五岁的阿丽和她爹过活。
可是穷归穷,阿丽爹还是个无可救药的赌鬼,讨来饭钱便拿去赌,没钱赌就扣押家中桌椅柴火,没多久家徒四壁掀不开锅,要不是街坊邻居看阿丽面黄肌瘦分出一口饭来,阿丽早饿死了。
阿丽十岁的时候,爹赌瘾上头,家中又实在没钱没物,只剩下阿丽这么个大活人。
阿丽爹一琢磨,嫌弃女儿最后要嫁人,又要往家里伸手要钱,便转手把阿丽当赌资抵出去了。
阿丽被当成物品从赌鬼手里卖去青楼,随着吃食好转容貌渐渐张开,又被狎妓的沈崇山一眼相中。
她深知,即使是沈府五夫人,也不过是外表更加讨人喜欢、标价更高的货物罢了。
不讨男人喜欢,随时可以像垃圾一样再被丢出去。
因而前些日子一次桃园相聚,嘉胤公主陡然递出橄榄枝要她演一场戏,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云桃点点头,没再多问,只说道:“嘉胤公主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