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少年换过月白袍子进花萼楼时,已近夜半。
他不疾不徐迈步进殿,殿内依旧喧嚣热闹,他见谁都含三分笑,不过笑意不达眼底,出于礼貌,但更多敷衍。
路过端肃盘坐的谏议大夫刘宽时,姜平州微笑向他拱手,刘宽瞧着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为赴宴而梳得整齐的胡须猛得揪着翘起,怒目回视他,可惜姜平州已然路过,并没有看见他的怒容,而是向旁人微笑打招呼。
刘宽吹着胡子无可奈何。
“十二郎,十二郎!”有女郎娇声呼喊姜平州。
只是他像是没听见,三步作两步到了高座台阶下。
“儿拜见圣人,贵妃娘娘!”姜平州对着高台躬身行礼。
“上前来说话。”圣人招手。
他便不急不缓得迈着黑靴上台,忽而闻女声唤他,他心头咯噔,疾步跨到圣人桌案前,乖巧侧身跪坐在一旁。
离得远些,丝竹乐声便盖住了女郎声音。
“十二郎送李道长回去了?”圣人眼神慈爱。
提起她,姜平州笑意三分也多五分,拍着胸脯,语气不由轻松:“平平稳稳地回了。”
倒是与圣人默契般得没提她的名字。
“你与她倒顽得好。”圣人并无严肃,神态像是寻常人家询问孩子玩伴。
陈贵妃在一旁讪笑,她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这是说谁,只知他们说的是同一人。十分神秘。
姜平州挠挠束着的马尾,干哑嗓音都带了些憨直,“还好还好。”是他单方面和李炤炤顽得好。
圣人与谢公对视半晌。
谢公又问姜平州道:“你知她是谁?”
“……李道长嘛,也是今日才知她姓李。”姜平州若无其事答。
圣人颔首,心里有了半数,便不再问他。
陈贵妃这才有机会插句话,她示意宫娥将炖蹄羹放到姜平州面前,颇为心疼:“十二郎自万年县馆一路来辛苦了,快喝口羹润润嗓子。”
又对圣人嗔怒:“圣人也是,孩子才刚到就拉着他问些有的没的。”
姜平州凝视着这碗盛着脱骨肉,羹面上还飘着许多椒粉的汤,脑中浮现了李炤炤瘦若细柳的身材,想起她说送粮油的宦官三月一至,椒粉珍贵,只怕三月一至的粮油里还没有这些。
他强忍着恶心将这碗羹汤一饮而尽,里头的肉两口三口吃完,他垂首向贵妃道谢:“多谢娘娘关怀,十二郎已经饱了。”
陈贵妃还待说什么,圣人已经摆摆手,“今日举宴无须拘束,玩去吧。”
姜平州拱手,忙不迭退下,走在下台阶的路上,他忍不住垂首干呕,恨不得将那碗油脂丰富的羹汤吐出来。
他才刚到台阶转角处,就被女郎纤纤玉手扯住窄袖,那女郎话音娇蛮:“姜平州!我方才叫你,你怎么当听不见?”
他欲收回束着窄袖的手腕,不料女郎牢牢揪着,大有你不理我,我就不让你走之意。无奈,姜平州回首:“某的确没听见,惠存县主自重。”
而后大力扯出手腕,女郎一时不察,所幸身后女侍上前去扶,跌到女侍怀中,才不至于失态。
她站直了身子,手指姜平州,嘴上撒泼:“你就不明白我的心意!我母亲已去求姨母准我二人婚事,届时你还得落我手里!”
惠存县主乃是韩国夫人与宁州贺氏,长房六郎之女,贺环洙,和她兄长贺樊是双生子,她是家中掌上明珠,自幼起便刁蛮任性。
姜平州嗤笑,陈贵妃能答应才有鬼,她恨不得将他死死抓着手中,怎会随意定他婚事,他满不在乎:“某尚年幼,县主错爱了。”他过了年才算十五。
陈贺二家外戚自成一体,在大魏依附陈贵妃的宠信,权势滔天,而他父亲姜灿虽是氏族旁枝叶末出身,但仪仗赫赫战功,受封国公爵位,更是掌着朔方边境兵权……纵使陈贺举二族之力,求到圣人跟前,也是不予置理。
“那便是先订下也可的!”贺环洙在他身后急急得追着,边走边喊。
姜平州无意与她纠缠,他回眸轻笑,抚着浓丽面容,“县主若能有某三分姿色,某倒能考虑考虑,啧,可惜。”
然后冷下脸,自顾自得往别处走去。
女郎立在原地呆楞少顷,才知他意思。
她母亲出身陈氏,陈氏多美人,她便也继承许多,受人追捧是常事,此刻却受这般羞辱,便气得直跺脚,大喊大叫着气得发疯,活灵活现只花枝招展的锦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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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无目的地随意走,姜平州已不知不觉上了花萼楼望台,他仰望夜空,繁星挥洒在夜幕,密密点点。
他学着少女语气,嘀咕着:“明日定然晴朗……真的假的。”
“那谁能知道。”
他身后屏风座上男子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