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
岁至隆冬,天将暮,雪乱舞。
灯火葳蕤的京城中,朱雀大街笔直延伸至宫门前,宽而直的街道自南向北穿过鳞次栉比的屋舍,将京城分成东西两个坊市。东市靠近达官贵人府邸,市中多买卖奢侈物品,朱楼画阁争相辉映;而西市多平民,市中沿街说书逗唱,杂耍戏曲,供人娱乐。
临近年关,两侧商铺大门早早打了烊,街上人影稀疏,只西市西南角的长乐司载歌载舞,人声鼎沸。
天上下着大雪,檐脚瓦楞上覆盖厚厚一层雪花,在满城通明的灯火中泛着淡淡的暖色。
碎碎琼英堕下,长乐司楼下人头攒动,服饰华丽,面容姣好的小娘子、小郎君们纷纷驻足,望着楼上一抹昳丽的身影,害羞地捂住了脸。
沈念辞带着侍女从人群后经过时,不经意抬起头,正巧和楼上那位花魁四目相接。
天边炸开一朵烟花,沈念辞眼里亮了一瞬。
明明是一个男子,偏偏肤若凝雪,眉间一颗朱砂痣,半张脸隐藏在红纱之下,露出一双含情眼冲她微微一笑,竟比女子还要妩媚几分。
侍女棠红以为她对那人有兴趣,便跟她讲起了缘由:“听说长乐司来了一位男花魁,艳冠京城,今日拍卖花魁初夜,公主可有兴致?”
周围摩肩擦踵,大都是来瞧热闹的百姓,也不乏有几个官宦子弟眼巴巴守在楼下,看着那美人儿红了眼,宛如十天半月未进食的饿狼,垂涎不已。
花魁是真的美,饶是见惯了世间绝色的沈念辞见了,也不由得心神荡漾,不过今天日子特殊,她没什么兴致。
抬脚欲走,却听见身后细碎的议论声。
“这不是那位臭名昭著的九公主吗?莫不是也看中了这花魁?”
“堂堂天家之女,竟如此不顾皇室颜面,难怪陛下厌恶她。”
“这位向来是荒唐惯了,只是可怜了那花魁瘦弱的身子,能不能经得住她折腾。”
沈念辞掀眸看过去。
这一眼,像一盆凉水泼进沸腾的开水里,众人纷纷噤了声,安静如鸡。
听说九公主为人放浪形骸,行事不似寻常女子,府上面首无数;又听说她飞扬跋扈,刁蛮无度,平时欺男霸女,这回落到她手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死法。
有人壮着胆子看这位九公主,目光扫过亭亭玉立的身量,落在那张脸上时,一事有些怔住了。
她一身白衣,外面罩了件白色的鹤氅,头发平整梳至脑后,没有多余装饰,只耳边簪了朵纸做的白花。
竟是比雪还要白。
可那双眼又黑又沉,所有光亮卷入其中都会被湮灭吞噬,看人时冷冰冰,叫人心惊胆颤。
沈念辞朝花魁扬了扬下巴,吩咐棠红:“去问问多少银子,送我府上。”
语罢,从棠红手里接过灯,独自一人踏雪而去,轻扬而下的雪花遮住她单薄的身影,留下一串冰冷的脚印,直到灯火渐小,缩成豆大的小点缓缓消失在夜幕中,众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沈念辞回到公主府已是戌时,街上未点灯,黑魆魆的夜里只她手中一盏孤零零的灯笼在风中翻滚。
公主府不在坊里,坐落在长安右门前,紧挨着锦衣卫、右军都督府和前军都督府。
按照礼制,未出嫁的公主不可独居一府,只是她那位皇兄厌极了她,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恶心,是以早早将她送出皇宫,独居于此。
四面都是军队府衙,回家宛如进了牢房。
府邸不大,只一人住也不需多奢华,两进两出,院落宽敞,门口一棵老槐树,若是春日便花繁叶茂,此时只有枯枝残叶。
沈念辞很喜欢这院子,她巴不得离皇宫远一点。
廊下几个小厮坐着闲聊,屋里两个老嫲嫲已经睡下,只剩绿枝坐在门口打瞌睡,怀里抱着个汤婆子。
沈念辞叫醒她,“外边儿冷,进屋。”
绿枝打着哈欠从地上爬起来,掀开门帘进屋,替她解开鹤氅。
瓷炉里燃着炭火,哔哔啵啵地飞溅小火花,沈念辞将冻僵了的手伸过去烤,余光瞥见书桌上的红色的封贴。
“府里今日可来人了?”
绿枝犹豫地拿起封贴,不情不愿地道:“是……聂府送来的,邀请京城所有贵族子弟去萼雪院赏梅。”
沈念辞收回目光,垂下眼睫。
温暖的炭火在她脸颊覆上一层暖光,乌黑的眸子里倒映星星点点的火光。
绿枝拿着封贴作势就要火里扔,却被沈念辞拦下。
小丫头愤愤道:“这么些年了,聂府还记恨着聂小将军的死,可又不是公主您的错,他们不敢怪皇上,只敢把气撒在你身上!明知道京城世家得了陛下授意,故意欺负您,偏偏还邀请您去赏梅,这不是诚心等着看您笑话吗?”
绿枝从小跟着沈念辞,从皇宫到公主府,一天天陪着她长大。沈念辞从前的事,没人比她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