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十八章
姜月原以为人昏睡过去是会毫无知觉,可是一呼一吸之间她却看到了很多画面掠过眼前。
她在迷蒙中挣扎,忽而灵台一清,她回到了幼时,东伯侯的府上。
冬日天气冷冽,她呵气在手掌上搓了搓,四五岁了,她还不会说话,府上仆人背着主人家不在的时候,都唤她痴女。
母亲懦弱,知道父亲厌恶她的愚笨,也远远地在一旁不敢亲近她。
父亲脾气不好,苛责下人,在主人那里受到气,都撒在了她这个父亲不喜欢的整日呆呆傻傻的孩子身上。
身上的冬衣厚重,她只觉得身上被仆人碰过的地方疼,但是不知道到底疼在哪里,只好用长长的披帛裹住眼睛,她想,看不见东西就不会疼了。
突然有人扑在她身上,带着她滚到了一边,刚刚她坐着的地方,有什么重物砸落的声音。
她鼻头动动,晃着头,想扯开裹得乱七八糟的披帛,寻不到章法,急得手掌胡乱地拍打着自己的脑袋。
有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手牵引着放下,拍拍她的背,小心翼翼地把她头上打结的布团解开。
一张陌生的脸,她脑子呆滞地转不动,没想出来这是谁,扭头去看刚刚自己坐着的地方,檐下的冰棱掉下来,砸出一地的霁粉。
她慢腾腾地爬回到自己之前坐着地方,扒拉满地的冰渣,姜桓楚跟着她,看她玩了一会,把她冻得通红的手揣进了自己的怀里,对着她空洞的眸子,温声说道:“我是哥哥,月儿,我是哥哥。”
她扑哧笑出声,张了张口,不知道如何说话,咧嘴“咯咯”的笑出声。
姜桓楚是家中次子,七岁那年的生辰,姜老伯侯的嫡长子死于溺水,巫师说姜桓楚命中带煞,将他带去了宗庙清煞,姜桓楚离开的时候她尚在襁褓,之后府上一直没有新的孩子出生,四年过去了,姜桓楚这才被带了回来。
姜桓楚被立为了世子,给她请了教习先生,她不愿和生人打交道,是姜桓楚一点点撬开了她笨拙固执砌起来的城墙,指着识字贴,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什么是春夏秋冬、什么是风霜雨雪、什么是日月星辰……
她心里那个苍白的枝干就随着他细心的浇灌终于有了浮翠流丹的斑斓。
随着她长大,出落地越□□亮了,父亲终于对自己上了心,世家伯侯除了征伐军功,最容易巩固自己势力的办法就是缔结联姻。
她被许给了朝歌的二王子,那并不是一个好去处,世人皆知二王子不受宠。
姜桓楚在她出发去朝歌前,对她说,只要能看到海石花,就不算离开家。她永远是东鲁的女儿,是自己的妹妹,如果她想回来,他拼了命都会把她带回来的。
小时候,姜桓楚喜欢带她出海,指着岸边被风吹的熠熠生辉的海石花说,他希望每一个东鲁的子民都能出海平安回航,而姜月就是自己的海石花。
可惜后来她再也没吹过东鲁的海风。
有人亦如姜桓楚当年,教她咿咿学语,给她挡雨遮风,在朝歌给了她一个家。
画面一转——
是南池拎着一贯用来浇水的小木桶,,一边用箪瓢盛着木桶里的灯油浇在浅水池子上,一边像唠家常一样和她说:”我知道贵女也快撑不下去了,让我先离开吧,总不能让我一个一个送你们走,最后只剩下我。”
姜月悠悠转醒,一旁的瑞首脑吐出阵阵药香。
原来人临死之前,真的能看到一生的光景。
算一算南庚离开都快十七年了,她和殷寿已经一起走过了十七个春秋了啊。
如今故人长绝,她看着自己双手空空,她也什么都不剩下了,倘若她没有默许狐妖的所作若为,是不是可以不走到今天这步田地。
可是朝歌步步皆是死棋,甚至天如今也把殷寿逼到了绝境。
她没有什么怨恨的。
四大伯侯已死,四地百姓难免于战火,诚如哥哥当初所言,她是东鲁的女儿,她要去做最后一件事。
“南池,去把我衣服拿来。”
无人应答,她愣了愣。
是身边一个叫不出名的宫女走到衣架旁,正准备拿下金丝裳裙,被姜月制止住了:“不用这件衣服,给我找一件白色的吧。”
来时她便是一身素白。
她打开妆奁,抽出一根素白的锻纱,裹在头上,如今,没有人会替她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