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仆恩
宫里替我看着陛下,勿让他太过沉溺于丧妻之痛,本宫会更加感激。”
“娘娘——”袭予分明有话要说。
“怎么?”皇后虽然目不能见,但蛾眉轻蹙之下是难以言喻的凌厉,“你莫不是瞧本宫行将朽木,便不把本宫的话放在心里了?!”
袭予不敢反驳,亦不敢出声,她知道皇后一心为她,可是主子都不在了,她在世间一丝牵挂也没有了,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如若活在世上,能为主子看顾陛下,安主子九泉之下的心,那便就这样苟且活着吧。于是终于妥协,讷讷道:“奴婢不敢,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皇后倾身过来,向袭予这边探去,袭予恐她跌下轮椅,急忙跪行到她身边。皇后环抱住袭予,拥紧了她,迷茫多日的眼有一瞬的通透明净:“好妹妹……咱们快着些吧,别让陛下等的太久。”
皇帝绕过素纱云母屏风之时,完全没料到所见的景象会是这样。他看见皇后坐在妆台前,长裙曳地,背对着他,正欲伸手去摘头上的珠翠团冠,所着的红素罗大袖衣右侧袖口因此滑落至手肘处。她露出一段戴着细缕金素钏的皓腕,那钏约有八九只,每一只都很纤细,随着她取发簪的动作幽幽地晃,发出细细碎碎的清亮声响。而她引臂的姿势异常柔软优美,纤长的手指轻点头上珠翠,仿若天鹅回颈梳羽。
终于摘下那隆重的凤冠,透过面前铜镜,皇后看着他影影绰绰的身形,于是回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他平生所见的新娘,只得这一个,那足以堪破世道人心的清澈眼波在他身上一旋,便烙下了终身的印记。
皇上的语气轻柔得如同三月的风,熨帖而暖融:“妆扮了这么久,为何又将发髻拆了呢?”
纱幕把皇后身边龙凤香烛的焰影晕开,使之焕发出七彩的光,映亮了她已洗却铅华的素颜。她目若寒星,下颌微扬,没有盛大发饰的拥簇,光洁的脖颈显得格外修长美好。这种回顾的姿态亦清晰了她的五官,清绝秀雅,未及走近,仿佛已可闻见她袖底发际飘散的芝兰芬芳。
皇后笑而摆首:“本来想着将我们大婚那日的妆容描摹一番给你看的,可想想,我们成婚数年,我最狼狈破败的样子你都看过,好像没有这个必要了。”
皇上坐到她身边,牵过她的手,绕在胸前:“于朕而言,这十数载光阴,每一日都像我们初见时的那样。”
皇后笑着:“为何今日的嘴如此甜?莫不是招了桃花来,觉得愧对于我?”
刻意忽视她似有若无的虚弱气息,皇上低头吻她的额头:“朕可是真心实意。”
皇后猛地闭上眼睛,似被一箭穿心。她含泪凝望丈夫的面容,黑暗之中,仍是那般文隽儒雅,仿佛十数年来未曾改变,叹道:“我身上的毒,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他的声音平静,轻柔,如流水般潺潺,却能融化她的心悸:“你不想朕知道,朕便不知。”
埋首在他的胸前,深嗅他衣上的山茶香气,皇后哽咽道:“陛下何其睿智的一个人,不想为了臣妾竟当了回傻子。”
皇上让她依偎在他身边,她馨香的芬芳在他周遭流转:“因为朕怕,浅芙,朕从来没有这么怕过。这一次,无论朕怎样哄你吃药用膳,哄你早些休息,都是无用的了。朕不知道什么时候,你还在笑着跟朕说话就转身离开。如若朕不当这个傻子,你会不会离开的更快一些?”
“不会的,我还没有看着你穿上我给你做的衣裳呢,”皇后破涕为笑,故作哀怨道,“如果衣裳没做完我却走了,又有一个女人接着我给你做可怎么办?”
皇上心中酸痛欲绝,却没有勇气让她看见他眼底的泪,他竭力压抑住语声的颤抖和哽咽,轻轻说:“是啊,朕的浅芙怎么舍得把朕让出去呢?”
皇后脸上的笑靥加深几分,道:“衣裳只做了一半,还没有比过你的身形,你快去试一下合不合身,如果做的有差池,趁未完工我也好修改。”
“好,朕这就去,”皇上低沉地笑着,“你不要睡,等着朕回来。”
又是一顿剧烈咳嗽,平复下来的皇后,呼吸细弱短促,坚持笑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