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乾纲
见简吟风和吴章寿都去了,皇上用指尖轻轻转动着薄瓷药盅,尽快散去袅袅热雾给皇后服药,吩咐道:“丁谓,你去叫留守在风眠楼的文臣都赶来这里,朕有事与你们商议。”
丁谓知道皇后身体不便腾挪,应了声“遵旨”便领命而去。愁予和容予服侍皇后妥当后,便出去清洗她更换下来的衣裤。只一会儿工夫,整个静室就空空荡荡了。
皇上在皇后背后垫好两层松软的浣花皖绣软枕,从她腋下穿过,两手用力架起,让她舒服地靠在软枕上,把被子向上掖好,又给她围好了餐巾。皇后有些眩晕,手指蜷缩,微微地颤抖着,皇上赶忙为她抚平心口。
舀了一小勺药汁,极慢地顺进皇后口中,喂一点停一会,等她木然地努力吞咽,然后再喂。皇上看着她一点点把药汁吞咽下去,却顺着嘴角流出不少,便拿起袖中的绣有九爪腾龙的手帕为她擦拭。
“若非肖时行刚才一番贬损圣贤的论调大胆又有趣,和你的想法那么像,”柔润的声音在皇后头顶响起,皇上拥着她温凉如玉的身体,一双清冽明眸,闪烁着璀璨流光,“朕听他居然也想让朕杀了陈尧叟之时就会将他赶出去了。以儆效尤,说得容易,到底是州吏的见识啊,杀一个王鸿犹嫌不足,天下贪官何其之多,朕难道要一个个都杀干净么?”
“王鸿僭越法度、尸位素餐,死不足惜,可陈尧叟,”他修长的指穿透她细密的发丝,发间散发的淡雅馨香,令他贪恋,“姑且不论陈尧叟是朕潜邸时的太子中允,于朕有师生之情,就说他这些年主持朝政大事,办的无一不符合朕意,他为这个朝廷带来的价值远远超过他收受的贿赂了。中枢老臣,轻易动不得,但朕体谅肖时行,这已不是他见识范围内的事了,派他做一个正直清廉的地方父母官,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后的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被他的温暖包围着,沉默地合起眼帘,皇上轻揽她入怀,浅笑呢喃:“普天之下,也只有你有这个胆量敢无视朕的话了,”他低头,附在她耳边,压抑地恳求,“浅芙,醒过来吧,没有你,这普天之下对于朕来说,也不过是万念皆空罢了。”
大约两三刻钟后,简吟风顺利回来复命,朝着皇上拱手:“陛下,一切都已办妥。”皇上颔首,沉默地等文臣们陆续赶来。
“都说说吧,你们是否也赞成将贪官污吏一扫而光,重新选任肖时行那样的正义有为之士做官?”皇上眸光的亮光动了一下,蓦地出声问道。
“这是自然,”朝臣们的回答毫不迟疑,“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天下贪官之黑心啊。”
皇上微微将脸侧向窗外,面上清韵似雪,唇边浅笑如冰,冷冷道:“朕的朱笔一挥,他们的确可以全死。可是你们能保证,补缺的人中就没有贪心的亡命之徒吗?”
朝臣们确实未曾想到此节,怔了怔道:“臣不能……”
“刚刚杀的都是肥鸭子,可是刚刚送来的,都是空肚子的鸭子,他们靠什么养肥自己?”皇上定定地看向他们,“还不是食民而肥?!朕要是再弄一群饿狼来,为国为民,又该怎么交代?如今,物阜民丰,府库充盈,立国之初为树国威计的严刑峻法也当变通,反腐倡廉宜徐徐图之,切忌冒进。”
“可是陛下,”范仲淹拧眉想了一阵,“汉唐国运,盛报而衰,急转直下,何尝不是因为臣属奢靡,贪污成风?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不锐意革除此风,恐积重难返啊!”
“呵,在朕的治下,难道说已经陋规变作成例,为官者肆无忌惮,人人敢残民以逞私欲了吗?”皇上说话的语调,散发着幽幽的寒气,“你们实在缺乏对实事的考量,满口危言耸听,拿着圣贤教你们的话大做文章,在这一点上甚至比不上肖时行一个小小的管家。历来治贪都是个难解的课题,那些恨不得将贪官杀之而后快的君主,最后真的如愿了吗?为什么无数像你们这样的清官直吏和硕鼠斗争千年,你们眼中的贪污邪风还是没有止住呢?”
他的声音低沉醇厚,语调也并不慷慨激昂,但朝臣听在耳中,却觉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突然加速了流动一般,胸口热辣辣一片滚烫。
皇上的神色突然冷冽了起来,眸子瞬间凝结如冰面:“斩草除根,那是肖时行那般地方官吏的天真,你们身为未来朝廷的中流砥柱,竟还有如此荒谬的见识,真是令朕心寒。朕今天与你们费诸多唇舌,就是在教你们一个道理:凡事无绝对,大而化之更是要不得。”
朝臣们心中百感交集,直到如今才真正领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确切含义,只能重重地点头,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在他们今后做人为官的数十年中,皇上这番振聋发聩的话仍不时响彻在耳边。
皇上的目光已恢复宁静柔和,扶着怀中的皇后躺下后,安然道:“江州一案中,朕瞩目的弊端中,官员贪污还在其次,由贪污而引起的冤假错案才最令朕震怒。王鸿正是冤假错案的包庇者,所以朕毫不迟疑地杀了他,僭越法度之人,朕不会容忍。想来这也是现存司法体系的一大漏洞,朕决定在京城设立提刑纠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