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主归
在这半月间,宫中来了一位贵客。先帝第七女卫国长公主赵清裕结束了在慈明寺中的修行,回到宫中小住。长公主年少守寡,后看破红尘远遁俗世,于慈明寺后院的一座小小庵堂内带发清修。其母方贵妃在卫国长公主幼年时早逝,先帝就将她交予先德妃,也就是当今皇上的生母李太后抚养。卫国长公主在先太后膝下长大,一向对皇上疼爱有加,皇上登基后不断对其加封,使其位列先帝皇女之首。
卫国长公主身份高贵,更兼为人冷淡,一向不爱与人打交道。虽然达官显贵们争相与之结交,但长公主性格高傲,对于看不上的人统统拒之门外,即便到了不得不见的场合也必然是不假辞色。然而,这位卫国长公主却颇具能力和手腕,在夫家时能辅佐驸马平步青云,守寡后仍能以一己之力重振夫家门楣,在京城风云中也是一位传奇人物。
久闻卫国长公主眼高于顶,得她认可之人屈指可数,回宫小住时最忌嫔妃叨扰,于是后宫诸人都是敬而远之。谁料,这次长公主回宫后的第一件事,竟是主动去椒房宫探望失智的皇后。
那日,我在椒房宫中服侍皇后睡下,门外窸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是来者知道这里有病人而特意放轻了脚步似的。打了帘子进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卫国长公主,侍女陪着一位四十左右的宫装妇人,头上是素白银器,斜簪一朵暗红色绒绢通花,一色葱绿盘金彩绣翟裙,外面一件石青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眉眼蔼然,略略削尖的下巴显出别样的端正刚毅。
长公主回宫的消息并未在宫中流传,嫔妃们也不知道她已经回宫,尚未前往拜见。从她行色匆匆的样子看上去是刚刚回宫,未经休整而直奔椒房宫中来的。
我为皇后按摩穴位的指下一滞,连忙起身福下去:“嫔妾瑾妃刘氏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冷淡道了一声“嗯”,疾步奔到描金赤凤檀木阔榻前来,一把拉住皇后的手,摸了摸她的腕骨,语声已经哽咽:“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话未完,眼角早已带上了泪。
殿门外簌簌的树叶相触声里传来一把阔朗的男声:“皇姐这话,是在怪朕照顾浅芙不周了呢。”日色下有一金黄模糊的身形,清风掠起他的衣袍边角,格外温默。皇上对我道:“瑾妃,你先回去,朕与皇姐有要事要说。”我再三告辞,才出殿离去。
长公主的叹息似轻落的鸟忌:“她病成这样,皇上不该将这事瞒着我。”
皇上静静在皇后身边坐定,素来清俊的容貌笼了一层深沉忧愁:“并非是朕有意要瞒,皇姐与浅芙一向交好,听闻此事难免会跟着担心难过,何必呢?”
“当年我骤然守寡,是她将我接入宫中好言劝慰,疗我丧夫之痛。那段日子里我孤僻易怒,她本是一个世上最高傲与强势的女子,竟能忍让我的百般挑衅与刁难,”长公主凝视着皇后,面颊有些苍白,使她刚烈的气质平白增了几分哀伤,“她第一个孩子没了时我身负重孝,不能入宫探望,今日她思子成疾之时我还不来的话,又岂配为人?!”
她说这话时情绪分外激动,声调略高,惊醒了睡梦中的皇后。日色淡淡的光辉照在皇后的半边脸上,纤长如鸦翅的睫毛忽闪着,露出痴惘的神色。皇上抚了抚她的脸颊,浮着一层温润的光晕:“无妨,睡吧。”
长公主自觉失态,默然半晌,皇上见状温言相劝:“皇姐不必自责,浅芙这个时候本就睡得不稳,平日里总要醒几次的。不过,皇姐此次入宫小住,倒是帮了朕一个大忙。”
长公主闻言怔了怔:“我能帮皇上何事?”
皇上颔首,淡淡一笑:“想必皇姐业已听闻朕要带浅芙巡幸西京的消息。后宫无主,位高的嫔妃也大多担不起暂理六宫之事的责任来。沈氏庸懦失德,刘氏欠缺历练,皇姐心细如毫,又处事公义、素有决断,不如与她二人互相掣肘,在朕与浅芙出宫时维持后宫平稳的局面。”
长公主思索片刻,不禁对皇上嗔笑:“沈氏刘氏二人位分相近,真到了处理宫务意见不和的时候,底下人也不知道拿谁的主意去办,那时也只好由我以长公主的身份出面弹压了。我不爱沾染是非,皇上算无遗策,竟连我这个皇姐都拿来做制衡的棋子了?”
皇上容颜端方,唇角含着温和的笑,一双眼明如寒星:“皇姐在处理内务上委实是一把好手,情非得已,还望皇姐千万要答应。”
“若皇后还清醒着,我这点本事,自问还比不上她,如今为了报答她的情意,我也只好骑虎难下,应了罢,”长公主以手扶额,无奈道,“皇上既谬赞我心细如毫,我也顺道揽了为皇后收拾行装的责任吧,我瞧着方才瑾妃为皇后按摩穴位时很妥帖的样子,就将她拨给我一起收拾,我好提前看看她有几分斤两。”
皇上凝神瞧着沉沉睡去的皇后,眸中流光滑溢,手不自觉地抬起,抚上她的鬓发:“如此,有劳皇姐了。”
织金的明黄色圣旨躺在在漪兰苑的八仙桌上,我对圣旨里的内容有些费解。长公主那般端凝冷淡的性格,竟然会容许我一介素未谋面的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