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处谋
火把燃出松木的清香,马匹打着响鼻,夹着马铃叮当,夏国近百人马护送竟是鸦雀无声。红墙深锁、宫苑重重正在渐行渐远。马车颠簸在崎岖的山间小路上,元昊单手支颐打量着旁边的皇后,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皇后,可笑他上次见皇后起舞时看得并不真切,居然一颗真心沉沦得如此彻底,谁又能想到情根深种这四个字会如此妥帖地形容草原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狼之子?只能暗叹天命无常。
说来皇后,曾经的耶律观音帝姬,在未作人妇之前也是明艳如向阳春花,笑音似风摆银铃,一袭月白色山茶旋裙翩然而舞,绝代风华在各国中流传至今。而今她已为人妻,却依然芳帜高悬,身量修长挺拔,一袭玫瑰紫千瓣菊纹如意月裙,温婉中又有清刚的气质,眉梢眼角始终有温润淡薄的笑意。这样的气度,足以让元昊为之暗赞倾倒,也只有这样的气度,才可以匹配辽国有史以来最天纵英才的一代国主,观音长公主。可笑市井之间演说高贵,什么白玉为堂金作马,出身将相深闺之家,总以为金珠宝玉、绫罗绸缎堆砌即可,那不过是世人温饱之界上庸俗而温暖的想象。真正的高贵气质,需得有经历风霜后看淡世事清远才能撑得住。
皇后凝眸于元昊,片刻启唇轻笑道:“本宫脸上是有东西么?昊王一直盯着本宫看?”
“帝姬确实生了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相貌,但孤却不在想这个,孤在想,岁月待帝姬格外宽厚,不曾在帝姬身上留下半分痕迹。”元昊眼里含了一缕笑意。性情豪爽,与心上人交谈中全不似政事上的狠辣卓绝,倾慕之情宣之于口,让见惯了含蓄内敛的中原的皇后感到很新鲜。
修长白皙的手指撩开了轿帘,皇后的如水明眸在骏马上身着七爪银蟒王服的稚童脸上清亮亮流过,一把轻柔动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美色么?的确是世间难得,却也最易逝去。昊王快言快语,却不知这女子虽然贪恋美色,渴望一副顶好的容貌,但实际上不想让男子以貌取人呢。也亏得昊王少年郎心性,不然本宫可是会恼的。”
“原来是这样的?是孤失言了。”元昊淡薄的唇线带着温暖的微笑,连着两道英气入鬓的剑眉亦微微扬起如飞羽:“好像很久没有人说过孤是个少年了。我父离世后,孤继承王位,一个人打理这国务琐事,只能不断逼迫自己磨掉那少年意气了。 ”
极目瞭望,出了雁鸣关,四周已少见青翠之色,元昊亲自率军前行,半日脚程已到夏国国境。目之所及褪去了宋朝的繁华富丽,不过是茫茫苍黄,一望无际。广袤荒漠,偶尔有几棵荒疏的胡杨顽强地生长,有风呼啸而过,平添几分萧索。
“依本宫之见,昊王还是过于年轻了。”皇后轻哂,那傲然的姿态惊得一旁的夏国侍女瑟瑟发抖,唯恐他们暴戾的王顷刻间将这个美人身首异处,“不然怎会不知,有时候单靠一腔匹夫之勇是做不成事情的,何况被人算计,还心甘情愿地为人卖命?”
元昊陷入了如海般的沉默,让人猜不透下一刻是惊涛骇浪还是风平浪静,无人可见之处,他笼在宽袍长袖下的紧握,隐隐可见青筋凸起:“帝姬玩笑了,孤何曾被人算计过?”
“辽国萧太后。”皇后简短吐出一句,“本宫也不吝再告诉昊王一句,于昊王这是桩赔本的生意。”
元昊似笑非笑地盯着皇后:“帝姬连孤与萧后之间做了什么样的生意都不知道,倒先替孤分析起得失来了?”他意味深长地拨弄着腕上的护带,“你且说说看,孤真想看看帝姬能猜中几分?”
皇后神色自若,随手扶起车厢内的一张矮桌,纤指一划,又从侍女捧着的水囊中蘸取少量清水,在桌上勾勒出一派城池群落,言语干净利落,足见犀利:“昔日,嵬名氏以地斤泽为立锥之地,盘桓强国之间,极尽墙头草之能事。自你父王定都兴庆后,夏国才算真正立国。数年来倚靠子民勇武好斗和两代夏国国主的勤政,夏国也算摆脱了区区小国的宿命,敢于与诸雄抗衡。然——”皇后话锋愈见凛冽,指尖轻滑便灵动地跳跃在宋、辽之间,“助夏国易守难攻的天堑贺兰山一脉却也将你们禁锢于此。虽然对于放牧游猎来说是上佳之所,但春冬季节却少有阳光水分,难以培植粮食,加上此时牧草不济,一国的生计便成了燃眉之急。昊王,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那元昊毕竟资历尚浅,接手夏国国政不过三五年,而观音长公主朝乾夕惕,理政有方的美名早已传遍天下,二者相较之下,元昊立刻相形见绌,冷汗涔涔,有如芒刺在背。但受母狼哺育的他亦承袭了狼族冷静、善忍的优点,眉目间依旧不动声色,反朗然笑道:“帝姬真是说笑了,我夏国内里究竟如何,还轮不到别人妄加揣度。孤也不明白帝姬的这一番见识与方才所说的交易到底有何干系?”
“昊王别急,容本宫慢慢与你分说。”皇后也不恼,只是含了浅浅暮春月光般的笑意,“黄河之水在夏国境内量小易淤堵,到了夏、辽交界之处的幽云二州倒是倾尽灌溉之力,以致在河滩地区寥寥种植一些作物便可哺育数十万百姓。从前这地界归属辽国,而辽国地大物博,也不屑于因这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