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伐
时近年关,本该人声鼎沸的街道却歇息得愈发早。店家中午才贴上新桃,换了保佑自己一年生意兴隆的旧符,却是晌午一过便早早地上了门板,缩缩脖子跺跺脚,裹紧棉袄,迎着夹雪的冷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家里走去。
街上行人寥寥而又行色匆匆,脸上纵是有几分被左右红符映起的喜气,也让朔风冲得几乎看不见了。
今年京城不太平,从最近来参伐斋的人数就可以看得出。
既近年关,京城的衙役们自然也想过个好年,陈年的案子还在案头堆着,竹卷都让蠹虫老鼠啃了不少,拎出来一抖落一地灰,可新的案宗却还源源不断地往衙门里送。寒冬腊月的,新上任不久的京兆府尹擦擦脑袋上被急出来的汗,带着与冷漠行人全然不同的急切神情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参伐斋。
府尹身材圆润,每每出发均是足未行而肚先走,这两天被案子逼得,立了三年不见有成效的减重目标触手可及,已是低头便可以看见自己的足尖儿。他将将在参伐斋门前下马,却见一个梳着双髻的桃红袄小姑娘来闩门,急得左右脚打架,几乎在门前打了个滚。
“玲儿……玲儿姑娘行行好,烦请去通报宁娘子一声,本官……本官有事……咳咳咳……”
话没说完,京兆府尹先惊天动地地咳了一阵,冷气争先恐后往他肚子里钻,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被唤作玲儿的倒也不急,笑眯眯地看着京兆府尹咳完,才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原是府尹赵大人,只是我家小姐说了,今日天冷,近日里来找小姐的人又多,她身子乏倦得紧,今日便早些歇了。”
“别别别玲儿姑娘,本官也知晓近日事多,想必宁娘子殚思竭虑、辛劳非常。只是本官手里的案件实在棘手,你看……”赵实挤眉弄眼地向边上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会意,从袋里掏出一块银子,恭恭敬敬地呈到了玲儿面前。
玲儿笑容淡了些,伸手把那小厮手里的银子又塞回赵府尹手里:“府尹大人该知道参伐斋的规矩。”
“是是是,是下人不懂事。”赵府尹点头哈腰地笑着。
“也罢,左右小姐还没歇下,我进去问问小姐,还愿不愿意多留一会儿。”
“多谢玲儿姑娘。”赵实把头深深低了,待看不见玲儿才直起腰来。
“呔。”见那抹桃红消失在门内,赵实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收起前面那副谄媚的神情,骂骂咧咧道:“一个贱婢也敢在本官面前拿乔,哪里就见得宁弄舟有什么真本事了?不过仗着有郡王爷在后头撑腰,这参伐斋当真是无法无天。”
小厮没敢搭话,心里把府尹大人的话咂摸了几遍,愣是没敢把“既然宁娘子没本事怎么还来寻她”这句话给说出口。
没人应和,赵实觉得有些没趣,刚想再补上几句,好显得自己来找宁娘子求助的行为也没那么丢人,参伐斋门就开了。玲儿站在门内似笑非笑地冲他行了个礼:“府尹大人,小姐有请。”
“烦劳玲儿姑娘,烦劳宁娘子。”赵实虚虚摸了把脑门上的汗,心虚地冲着玲儿笑了笑,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把背给挺直,瘦了一圈的肚子往前一送,迈着四方步朝里走了。
管她听没听见,便是听见了,这贱婢又能拿他如何。
玲儿带着他左转右转拐了几道,没一会儿就转进一间厅,领他到了一副绣屏前绣屏上竹影葳蕤,隐约可以看见后面坐了个身材窈窕的女郎,似是察觉到他探寻的视线,亦是扭头朝着他看来。
赵府尹被那眼神一刺,连忙低头不敢再看。他新上任不久,虽然和这个守门的小妮子打过几次照面,却没有进过参伐斋的大门,也没见过这个声名在外的宁弄舟。早听同僚说起过,京城内参伐斋有一位断案如神的宁娘子,奇闻诡案若有所求,只需缴够报酬,再将案情细细与宁娘子说一番,一盏茶时间,她多数都能给出答案。京城同僚的业绩,有一半儿都靠着这位几乎从未失过手的宁娘子。
不过话说回来,京城传闻哪里能保真。想来是那宁娘子颇有几分姿色,惹得长公主的亲儿子、大理寺少卿萧骁三天两头往这儿跑,在背地里暗戳戳给她造势罢了。虽说长公主已经亡故,但驸马如今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新贵,何况还有一个比起京中纨绔争气出去不少的儿子,宁娘子抱上了这条大腿,哪怕是个目不识丁的废物,也能让京中人吹成是仙子下凡。
不过那些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里可从没提过宁娘子有这样锋利的眼神,赵府尹让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便想直起身子寒暄两句,可一时语塞,竟是嗫嚅半晌什么也没说出。宁弄舟就在里面不慌不忙地喝茶,也没有要搭话的意思,屋内一时间有些静,唯有燃烧的银丝炭泄出一点窸窣的声响。
过了好一会儿,宁弄舟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盏,声音不带一丝波澜道:“原是赵大人来了,怎么没人给赵大人看茶?”
玲儿佯装才发现不妥的样子,连忙给赵府尹抬了凳子与茶盏,笑眯眯地呈上来。
赵实心里跟个明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