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弹琴
请坐。”
两个人并肩坐下,陈正和为姬明斟上酒:“我虽一直驻守沿海,但先生的事迹也多有耳闻,从独龙山剿匪,到旬阳县平兵变,先生对于局势的判定着实犀利。在下这次前来,也是有事想要请教先生。”
“请教不敢当,公子还请说。”
陈正和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如今天下动荡,内忧外患。人们总说抗倭御外辱,我在沿海组织抗倭这些年,明白个中的情况。其实这倭寇是十倭七民。十个倭寇中有七个都是咱自己的百姓,我实在是不明白,我们是在抗击外敌,还是在绞杀自己人。”陈正和说着,又给自己斟满一杯酒,一口闷个干净。
姬明看他苦闷的样子,默了会儿,方才缓缓道:“陈公子觉得他们因何要去下海为寇呢?”“这些倭寇中有渔民、有土匪、甚至还有和尚,都是迫于生计呗。”陈正在前线抗倭多年,看到这个中情况之复杂,心里产生了巨大的矛盾与纠结。
倭寇要打,他们扰乱民生,劫掠百姓,可如果能有一方土地保他们衣食无忧,谁又愿意去做那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的活儿?他看清了这一切,却无力改变。
姬明没有说话,他站起身,走到花池边抓起一把沙子。陈正和看着他走回来,一脸茫然:“先生这是何意?”
“公子请看。”姬明手握着满满一捧沙子递到陈正和面前:“我现在五根手指将将竖起,沙子一颗也不漏的都圈在了手心。可是如果这样。”姬明将手掌摊开,沙子接连滑落,切切错错打在桌上。“我的手太松了,沙子便圈不住。但是这样呢?”姬明又将手紧紧捏拢,握成一个拳头,不少细沙从指缝尽数滑落。“如果我手握得太紧,总会有一些细沙,想方设法逃离。”
陈正和看着落了一桌的细沙,凝眉深思,忽地又点点头,喃喃道:“我明白了,这细沙要掉还是不掉,全凭先生一只手,并非我所能控制的。”
“哈哈哈!”姬明大笑着拍掉手上的沙子:“公子是个聪明人。这良民为倭寇,与朝廷严苛的海禁脱不了关系。沿海贸易一禁,逼得很多人无以为生,只得另谋出路。凡事都要讲求个张弛有度,就像我手里的这把沙子。公子若不能做到使我的手听命于你,又何必庸人自扰之。”
陈正和眼睛一亮,笑容明朗:“多谢先生提点,正和明白了!我虽不能控制先生的手使沙子不掉,但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手,接住掉下来的沙子,使它们不要坏了这一桌筵席。掉下来的沙子固然可惜,但我要做的是尽我所能,保护住更重要的东西。”
姬明看着他,平静地道:“倭寇是杀不尽,压不住的,公子有这样一身好本事,又有这样的家世,做什么不好,非要过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
陈正和收敛了笑意,正色道:“我们陈家世代受皇恩荫庇,为朝廷解除忧患,是为忠。沿海百姓深受倭乱荼毒,为他们抵御灾祸,保他们生活安宁,是为义。大丈夫为国为民,为忠为义,理当身先士卒,死而后已。在下以为这是不言而自明的事。”
姬明看着陈正和,他的眼眸明亮透彻,没有矫饰,没有伪作,是直射人心的坦率。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信服,都是他发自内心的真诚。这是一个有着赤子之心的人。
筵席已近尾声,众人意兴渐阑珊,纷纷告辞归去。可陈正和似乎同姬明起了个话头,便再也收不住,他折服于姬明的见识,觉得即使说上三天三夜,也还是不够。
“今日听先生一席话,在下真如醍醐灌顶,受益良多。改日有机会定当多多请教。”姬明回一个拱手:“不敢当,只能说是互相讨教吧。”
两个人正欲道别,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一声:“正和哥哥。”陈正和一回头,袁亭亭正站在身后,款款笑着。
“亭亭,好久不见。”
袁亭亭走上前回一个万福:“正和哥哥,姬公子。”“亭亭,你这手怎么了?”陈正和看到她手指上缠着丝帕。“无妨。”袁亭亭抬手看了一眼:“不过是刚刚弹琴不小心划破了手。”
自听说姬明要来赴宴,她这两日是没日没夜的练琴,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刚刚在台上曲行到一半,水泡就已经破了。
“呀!小姐,这帕子渗出血了,我去给你换一条。”万铃转身就要走,姬明默默递出一条丝帕:“袁小姐若不嫌弃,可以暂且一用。”
袁亭亭看着递到面前的手,掌心和五指都结着厚厚的茧子,骨节分明,匀称修长。她心莫地狂跳。
“谢谢姬公子。”万铃笑着接过丝帕,替袁亭亭缠上。
袁亭亭望着缠在手上的丝帕,帕子一角露出朵黄色的小雏菊,蹩脚的针线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小姑娘之手……
这帕子,怎的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