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郎、杨梅荔枝
他想挡住的纸张也散落了,簌簌乱飞,其中一张缓缓飘落到严铄脚下。
上面正绘着一只绣眼鸟。
虽然仍是草稿,但线条流畅精美,纤毫必现,鸟儿刚抖出的无数细小茸羽落到上面,竟然与画的难分彼此。
严铄弯腰将其拾起。
“福寿郎今日午休晚了些,才刚起,没画多久、没画多久的。”
宋嬷嬷上前紧张地解释,赶忙收拾着地上其他画纸,将它们飞速移出严铄的视线。
而她口中的福寿郎,整个人背离着严铄的方向,正双手撑在膝盖直直跽坐着。
他完全不看严铄,只低着头看着自己膝盖。无论是用力瘪着的嘴还是涨到通红的脸,都显出无比紧绷的状态。
就是那种被当场抓包做错了事,忐忑地等待着责备的状态。
严澄是幺子,又自幼带病,已过了十岁生日,家中仍以乳名“福寿郎”称之,望他多福多寿。
每个人都将他当成一片飘摇的羽毛似的,面对他时大气都不敢喘,只呵护至极地在手心捧着养。
按理说,这家中没有人敢不顺着他的心意,除了严铄。
虽不到“责骂”的程度,但显然,严铄低估了自己凉薄的态度以及那些“玩物丧志”“奇巧淫技”之类指责的威力;也高估了一个心思极其脆弱、极其敏感的孩子的承受力。
今日却不同。
严铄将那画纸放回桌案,没再多说什么,只打开了食盒将一碗水团递过去。
“母亲吩咐人特意去买的,吃罢。”
严澄偏偏头,飞快往那边瞜了一眼,目光落在那色彩缤纷的水团上,便移不开了。
他默默接了过去。而当那软滑甜蜜的水团一入口,他就把严铄忘记了似的,径自一口接一口吃了起来。
严铄也整襟正坐。他的背直而挺,手肘高抬,袖子拂过桌案的角度和时机好似都经过计算。姿态完美到不像是在家吃一碗市井上买的冰饮子,而是正在金殿中,吃着夏日圣上御赐的蜜沙冰(1)。
瓷勺装着的两个小水团,被妥帖放上舌尖,甜凉的汁水则如轻纱帐般漫入口腔。不知怎的,严铄忽然卸去了两分力气,不再坐得如同一块钢板。
虽然仍没什么交谈,但兄弟俩就这样两厢无事地,安静度过了一碗饮子的时间。
*——*——*
“巧姐,原来现在杨梅都下树了?”
楚雁君缓慢地转着手中的荔枝杨梅饮,欣悦地看着那涟涟晃动的颜色。
“你看这颜色多好看呢。”
李嬷嬷笑答:“是好看。”
杨梅的颜色实在是明丽,浅浅浸到这糖水里,就是一方冶艳的风情。
楚雁君无不怀念地吟诵,“玉肌半醉红生粟,墨晕微深染紫裳。我小时候最爱荔枝杨梅一起吃,吃得满手都染红了也不停。巧姐,你是不知我们那这些果子有多便宜,镇口就是成片的荔枝林,就坐在树下吃也没人管的。”
如今手中荔枝和杨梅的组合,没有了儿时随吃随剥的新鲜和恣意,却多了细巧的心思和适逢其会的缘分。
这两样都是果期很短,又娇贵放不住的水果,此时能在一个碗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已经足够让楚雁君珍惜不已。
杨梅和荔枝,都是溜溜圆的,大小也相当,亲亲热热地滚来拱去,看起来尤其喜人。
楚雁君将这四五个果子都吃了,又与李嬷嬷道:“亏得人家小娘子特意为我做了这一品好味。巧姐,明日你亲去,将家中甘草给她带二两过去,想来她做饮子能用上。”
于是,翌日虞凝霜就收到了二两上好甘草。
她着实感动又惊喜。
说实话,那荔枝杨梅饮子,不过是她一时兴起,为了回报丰厚小费随手买了杨梅调的,未曾想人家这么体面地致谢。
提及甘草,虞凝霜也有存货。
那是三月青梅上市时,她趁便宜买了五斤,又一咬牙买了些甘草,自己做了甘草话梅,留着给弟妹当零食的。
如今才过去两个月,那些话梅尚未熟成至最美味的阶段,但是已然可以尝鲜了。
世人尚不知,话梅和荔枝也是一对好搭档。其实这二者还尤其适合入酒入茶,虞凝霜在现代的时候,就喜欢在夏日泡一杯话梅绿茶,然后再往里加入冰镇过的荔枝酒。
可惜以那位楚大娘子的身体,茶酒必然都不可行。
继荔枝杨梅之后,虞凝霜又将自己做的甘草话梅在糖浆中浸泡了一夜,做成话梅糖浆,再以这糖浆调出了一杯止咳平喘的甘草话梅荔枝饮,作为对方送来甘草的回礼。
陈小豆带着饮子归家后,一如既往尽忠职守地话痨,将虞凝霜和他说的话悉数转达,包括饮子的做法啊功效啊,以及虞凝霜“希望有一天能给大娘子调杯梅子酒”“用大娘子送的甘草熬了杨梅膏,过些日子再做成话梅奉上”的种种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