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夜
耳膜鼓动,沉重的呼吸和心跳声在一片诡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不知逃了多久,也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他只是拖着一条半残的腿漫无目的地拼命往前走。
褴褛单薄的衣衫被染成梅花色。
哒、哒、哒——
滚烫的血液争相从身体中涌出汇于衣角,最后凝落在地,化开了深冬的白雪。
一深一浅两条血脚印,逶迤出很远,看不尽来时路。
*
“小子,找到你喽!”
四下骤然掠起一阵阴风,如老鸦般粗噶的低笑声如在耳边轻喃。
话音落处,空中倏而凝起一团黑雾,快速化作佝偻之身。
江沉流瞳孔微缩,连日的警觉使他的精神高度紧绷。
几乎是在魔修化形的同一时刻,五指紧扣住身侧的古木,双腿悬空,左腿向来人扫荡而去。趁对方愣神的空当,将木剑全力压下。
老者向后急退两步堪堪站稳,那一下实实在在刺破他的咽喉,致命的血洞中淌出汩汩黑血。
却见他喉间溢出几声怪笑,将头转了一个常人达不到的诡异角度,骨骼咔嚓作响。再转回来时,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速愈合。
他太老了,老得已经走脱了人形。老得让人无端想起棺椁中腐烂发臭的尸体。
皮包骨似的手拄着一根鬼竹拐杖,身形佝偻而瘦削,每颤抖着走上几步,喉间便喘咳如锯木,呕哑刺耳。
“咳——咳咳——事不过三,你又逃了。”眼窝深陷,颧骨高立。沟壑纵横的苍老皮肤下隐隐有白色的蛆虫蠕动,嘴巴开合间露出口中所剩无几的焦黄蛀齿:“老夫说过,不听话的孩子,咳咳——要被做成鬼竹林里的养料。”
话毕,鬼竹拐杖在他干瘪的手上落地一敲。
骤然间阴风四起,在寒夜中漾起无数鬼婴啼哭之声。
魔修周身精神威压层层荡开,一股强大的风流将江沉流重重摔出数丈远。
五脏六腑仿佛具被震得移了位。
舌尖抵着牙关绕了一圈,江沉流咽下喉中腥甜,偏头吐出一口血沫。
皲裂的手死死握着木锥,青筋直现。每起身一分,骨骼上的压感便再重一分。
曲起左腿,额间沁上细密的冷汗。他将木锥插入雪地作为依凭,咬紧牙关再度站起来。
未及起身,鬼修手中的竹杖化为数根尖锐精短的竹箭,径直贯穿他的左腿腿骨。
“呃……”缓缓撑起的身体再度沉闷地砸在地上,腿上泛起的彻骨的痛意被咬牙吞下。
几度挣扎,体力消耗殆尽。他终于支撑不住,仰面躺在地上沉重喘息着。
“早该如此!不反抗,才能少吃些苦头。”虚竹笑着一步步走近。干瘪的手再次抬起,聚起一团黑色的雾气。
虚竹翻手一扬,这些雾气便化作利箭。
力着千钧,万箭齐发。
空中的那方残月在江沉流眼中一点点发红变暗,直至成为暗沉的血色。
他转动漆黑的眼珠,所见之景皆似浸泡在血水之中。
***
“哐啷”一声,斜里横插出一把刀,劈转横挑间径直将这铺天盖地的利箭打落。
刀嵴平滑,不饰纹样,古朴而大气。刀身三尺有余,通体平滑、薄如蝉翼。
夜色中刀光锃亮,发出银亮的光泽,和天际一轮残月洒下的银辉交相辉映。在绵延雪山中透着凛冽的寒光。
“何人敢拦老夫?”鬼修看着一地的断箭,脸色一变,手中黑气更甚。
飞沙走石,天地暗沉,鬼婴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箭雨再以十倍之数袭来。
温杳手腕疾翻,提刀打落一阵箭雨之后,疾步飞身上了高处,凌空画符。
那些符篆在空中围成一个自行旋转的圈。数圈之后,符纸燃尽。铺天盖地的金光流散,化为一个大罩落在了江沉流身上,落下去的瞬间光芒平息化为透色。
鬼修的箭矢甫一碰到护罩便被一股强力弹回,携雷霆之势打回虚竹面门。
只见他伸出手意欲收回自己失控的鬼杖,却生生被这股强势的力道震退数十步。
虚竹心下微惊——扶光法阵,画阵之人至少是半步大乘。
他面露惊诧,此小儿虽是能大裨功力的不烬血脉,却不过是灵虚宗外门无足轻重的一洒扫杂役。
被他抓回鬼竹林已半年有余,始终不见那些正道人士来救,今日怎突然有强手来干预。
此人莫不是在此地蛰伏已久,与他打的一般主意——要把这小子争回去做血引?
还未及思虑明了,一阵罡风又扑面而来。
虚竹体态虽老,反应速度着实不慢。一招瞬移侧身从原地遁出五丈远。
白雪被狂风裹挟着起落,道旁的苍松古木亦被刮得飒飒响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