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到未央宫中,桃枝为我递来一盏安神茶,我闷头喝下,随即靠在软榻上平缓着呼吸。
桃枝担忧地侍候了一会,见我神色恢复如常方才如释重负,随即轻手轻脚的出门想要为我传膳。
“太医。”
我仓促吐出这两个字。
容不得再思考,我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泛软,朝矮桌上倒了过去。
真正“昏倒”之前,我让桃枝把桌上那套常用的茶具收了,随即掷了一个不起眼的漆碗在地上。
桃枝配合起我的动作,惊叫一声便跑出去传太医。未央宫瞬间兵荒马乱,我兀自装着昏迷,还顺便将软垫往身侧靠了些。
我唯一没料到的是赵暄会来。
我被拦腰抱起挪到床上,一只有力的手颤抖着探着我的鼻息,好似他的主人紧张到了极点。
手指的温度一瞬间抽离,我的鼻腔中残留着几丝清苦的味道。
“今日皇后吃了什么用了什么!你是她的心腹,你来一五一十地告诉朕!”
殿门开了又关,我听见太医和宫人们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
桃枝颤抖着将我早些交代的话复述了一遍。
许汝琤按照吩咐打开药箱为我诊脉。他手指虚搭在我腕处,随即在手心处轻轻一点。
“回陛下,从脉象上看,娘娘并无大碍,此番心悸昏倒只是暑热所致。”
“只是微臣疑虑,娘娘近日可曾有服用过寒凉之物?”
桃枝立即否认。
“那便奇怪了,既然不曾内服,可娘娘身上确有寒物侵袭的症状。近日桃枝姑姑可有见过什么可疑之物吗?”
桃枝本想否认,忽而假作灵光一闪,高声道:
“未央宫里断不敢有这些腌臜东西,可今日娘娘体恤李美人孕中辛苦,去了蕙草殿探望!”
整座殿中鸦雀无声。
许汝琤适时喊道:“使不得呀!李美人身怀有孕,如何能沾染活血寒凉之物!”
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高绥,给朕去搜。”
我听见他带上了几名随从往门外去,便动了动眼皮想要睁开眼睛。
“陛下,陛下。”
许汝琤突然出声。
“陛下,待臣给娘娘服下一剂药汤,她便能很快醒转。”
言下之意,李美人那更需要陛下做主。
过了许久,赵暄沉默着走出了内殿。
他极其轻缓地合上了门扉。
我睁开双眼,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出神。
无论如何,此番李叙的危困算是解了。
桃枝走到我床边,为我把床帐束了起来。
“桃枝,你见过我姑母吗。”
她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一向伶俐的手顿在半空。
“奴婢入宫晚……不曾见过先皇后。”
我屈起两腿,将薄被拢到膝盖上。明明是夏初时节,我却不由自主地觉得浑身阴冷,犹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
“我姑母这一辈子,人前荣华富贵享尽,其实过得苦极了。”
“我五岁起被养在她身边,在宫里住了十年,什么都见过,也什么都没学会。”
“我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姑母头一次怀孕,她吐的极厉害,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姑母的宫殿里每天都有很多人,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她每天要应付很多事情,脸色越来越煞白。”
“后来某一天,她的孩子没有了。”
我想起姑母枯槁的面容,忽然就落下泪来。
“整个宫城里闹得天翻地覆,最后掖庭查出是余淑妃往姑母的香炉里下了东西。姑母自怀孕来便昼夜忧思,每日要点安神香才能睡着,如此寒毒侵体,孩子自然也活不久了。”
“后来余氏一族倍受牵连,死的死,散的散。”
“即便日后赵暄被姑母收养为义子,我也知道她从未真正舒心过。”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是几名宫人进来为我点烛火。我抬头往窗边望去,方才知晓业已天黑。
“桃枝,我最后悔的便是没能见到姑母最后一面。”
被推开的门扉带起一阵风,烛火不受控制地摇晃起来。赵暄立在门外,昏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色。
桃枝悄声告退。
他迈步走到我床边,我疲惫不已,扭头不去看他。
灯烛摇曳,将眼前一方天地染得昏黄。
耳旁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赵暄倚靠着床沿在我面前坐下。他的影子落在床榻上,被烛火晕地很长很长。
“李愫音。”
我抬起头,未干的眼泪无声地沿着面庞落下。
赵暄的手抚过我的脸。他的掌纹生涩而粗粝,几乎将我的皮肤磨地钝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