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几日后,太常寺终于为赵昶拟定了“燕”字,不日便会册封。赵暄将蓟州与檀州划为燕王封地,同时令将作大匠紧锣密鼓地修造燕王府,称燕王须得在京中府邸完婚,与册封礼同日举行。
宫人来报,说是之前为赵昶选定的那三名女子今日特来拜见。
我突然觉得无奈而疲倦。这三人之前与赵昶从未有过交集,却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他的新婚妻子。
皇族与权贵联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与其说是婚嫁,不如说是权柄的交接,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们愿不愿意。
桃枝看出我心力交瘁,问我需不需要让她们改日再来。
我摇了摇头。
“让她们进来吧。”
进来的三人与我年纪相仿,见到我便诚惶诚恐地行礼。我与她们攀谈了几句,随后单独留下了冯璇,其他两人也识趣地离开。
冯子夙是冯璇的祖父,齐武宗乾化三十六年由中书令举荐入仕,先帝高宗还是太子时官任少保,一路潜心辅佐,六十岁告老致仕,高宗在京城修建书院供他讲学,乃是一代大儒。
建平二十二年,魏王赵显趁高宗出巡,强夺虎符令北军哗变意图谋反逼宫,冯氏次子任魏王府长史,赵显伏诛后触柱而亡,震惊朝野。无数学子门生接连为冯氏上书求情,高宗念及冯老早年教习辅佐之恩不忍株连,但冯氏一族难免没落衰败,长子一脉仍在朝做官,只是不得重用,渐渐声势不再。
我看着冯璇,内心只觉得苦涩不已。
“你当真愿意嫁给赵昶?”
冯璇点了点头。
我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你我都是经历过庆王一案的人,你也知道今上绝不会顾念手足之情,若到时图穷匕见,你如何自保?”
她神色凛然,朝我郑重下拜。
“即便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做燕王妃。”
“祖父病重,父亲仕途无望,若我再没有出路,冯氏将无立锥之地。”
“我是女子,我无法光耀门楣,我只能嫁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
“燕王是最好的选择。就算嫁给他会朝不保夕,我也只能这样做,哪怕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我也会就死以证冯家的清白。”
我几乎气极。
“你根本不明白,到时冯家作为叛贼的妻族只会遭到再一次清算,你的死根本不会有一丝一毫的作用,你的叔父就是最好的例证!”
冯璇的眼睛忽地盯住我,双目冰冷地像淬过水的剑锋。
“所以你知道魏王是受人诬陷。”
刚要出口的话一瞬间哽在喉头。我睁大双眼,重新审视着这个纤瘦而容貌清丽的女人。
“你知道我叔父是无辜受害。”
她起身走到我身边,唇舌贴近我的耳廓。
“所以你凭什么觉得,他是刀俎,我是鱼肉?”
入夜时分,我提着灯往长乐宫走去。
鞋履踏在青石板上,我蓦地一惊,脚下踏空,灯笼上系着的络子便在摇晃中飞了出去。
高绥将我扶稳,见我频频低头像是在地上找寻物什,便遣了随从替我去找。
“不必麻烦了,不过是我在宫里练手做的穗子。”
长乐宫已近在眼前,高绥将我领入内殿,随后便悄声离开。
殿内烛火通明,赵暄似乎正在作画,墙上还挂着几幅墨迹未干的丹青。
我走近了看,只见他作的大多是山水图。画纸被朦胧灯火映得昏黄,山峰蜿蜒曲折,让我隐约觉得眼熟。
“赵昶的婚事有眉目么。”
“差不多,定了冯子夙的孙女。”
赵暄挥毫的手腕没有任何停滞,山峦从他笔下划过。
“也好。”
婚期定在四月初九,是春末夏初的好时候。雍京城中张灯结彩,燕王夫妇自宫中拜别帝后,随即便在城中最高的迎凤楼上接受百官与万民朝贺。酉时一刻,燕王府中设了喜宴,觥筹交错锣鼓喧天,热闹到宫城中都能听见。
我沿着宫道一路走回未央宫,天边的晚霞红得像血,似乎连空气中都多了几分令人生厌的粘稠。
我问桃枝有没有闻到血腥味,随后腹中陡然一阵抽痛。
太医们赶到了未央宫。我屏退其他人,只留许汝琤在身侧,他替我把了脉,面色凝重到极点。
“若娘娘再服用寒凉之药,恐怕日后在子嗣上将无指望。”
我手脚冰凉,只得扶着怀中的锡奴取暖。
“无妨。”
我只是过客。
良久,我动了动身子,疲乏地倚靠在床沿上。
“这件事,永远不要让陛下知道。”
许汝琤带着他的药箱离开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屋外月光如洗,远处依稀可见宫门,宫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