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10
私密宽敞的房间里仅亮着昏黄的地灯,巨大的荧幕折射出淡淡的光晕,幕布上生动地印着高中生模样的少女主角。她握着雕刻用的美工刀,一下一下,认真又用力地在座位上刻下思慕的暗号。
已经渡过了少年时代的焦有有和裕然,很显然不再是这种青春恋爱电影的受众。
正在放映的电影无人观看,女主角哭着告白的声音更像是遥远的白噪音,明明近在咫尺,焦有有却没能身处其中。她更在意她方才交换听来的故事。
焦有有皱眉时有种令人揪心的苦楚,她撇着眉,比她的神情更酸楚的是她的心情。她凝视着裕然的脸,被刻意放下的半边前发细碎地遮住了他的右眉骨。
原先看着只觉得英俊得冷淡,近乎不通人情。是她不该探究他的内心,否则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轻而易举地被某种冲动蛊惑。
焦有有伸出手,轻轻地贴在裕然的脸侧。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颤意:“打的是这边对吗?”
这种战栗恍惚间直达了他的心底。
裕然微怔,他察觉到焦有有被这种气氛所驱使,现在正陷名为同理心的漩涡。受过伤的羔羊连食肉的大型猛兽都会给予理解的舔舐,哪怕伤口早已愈合,这种疼痛对于他而言其实也无需在意。
作为清醒的一方他应该点破,但焦有有的眼神让他最终还是选择什么也不说。
裕然和焦有有的身高差得有些多,哪怕是坐着,她都需要微微仰着脸才能和他对视。他稍稍低下头,垂着眼,像被驯服的雪豹对着被他人咬伤过的羔羊垂低头颅,让那属于女性的、纤细葱白的手指,温柔地抚进他的发间。
温热的指腹缓缓上移,蜻蜓点水般拂过他英挺的眉眼。
这样子暧昧的触碰让裕然的眼睫下意识颤了颤,他抬眼,正好望进焦有有的眼底。
荧幕里正好一道惊雷劈下,视觉效果极好的私人影院骤然响起来环绕的雨声,女主角在雨中哭着大声告白。
焦有有像是被雨点惊醒,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顺着情感和气氛做出了逾越距离的举动:“我……”
她急急想要抽手,手背却被另一道温热包裹——裕然的左手覆盖而上,手指间若有似无地相扣,他将头低得更低了些许,好让焦有有能够顺势将他放下来的前发撩起来。
他语气平淡地回应了她前面的问题:“都过去了。”
人类身体的愈合速度远远快过心理,那一处在多年前血流不止的额角没有留下疤痕,它平整光洁,找不出一丝一毫受过伤的迹象。
可她明白,没有留疤不代表没发生过。焦有有衡量着,想象着,到底是需要多久才愈合的伤痕,以至于时至今日,做发型时都会下意识地选择发下右边的前发。
源源不断传来的体温让焦有有意识到她该把手抽出来了,可看似只是松松的虚握比想象中要牢固,她蜷起手指轻轻抽了两下,无果,脸在不知不觉间浮现羞赧的薄红。
她只好讷讷地张嘴,试图解释刚才自己的行为。
裕然反倒先笑了起来,他在这方面善解人意到了让人觉得羞恼的地步,语气听起来有点揶揄的意思在,用玩笑带过了方才奇怪的黏腻暧昧:“看来你很在意我的脸。”
否定会显得矫揉造作,而他确实有张名副其实的好脸。
“……受伤了会觉得很可惜。”焦有有只好小声地给予肯定回答,转开视线的同时,覆盖在手背的温热也知情识趣地离开。
无人在意许久的荧幕终于重获关注,哪怕两个观众都显得心不在焉。裕然坐正身体,随意放松地支着下颌,抬眼凝视淋着大雨互诉衷肠的男女主演,从直白恳切的对白中又像是想到什么。
“我其实从来没想过会和别人说以前的事。”他说。
焦有有也正看着屏幕,她无从得知裕然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是不是和她一样,平静中带着些恍如隔世的怅然来。她轻轻道:“我也是。”
那些过往曾经于她而言就像是亲手剖开胸腔,给他人评价自己跳动的心脏。
她顿了顿:“……但是,我今天却全部说出来了。”
少年时渴望被理解,成年以后却恐惧被看透。她并不希望有人剥落她努力塑造的坚强外壳,看穿她的内心、她的过往与曾经。
男女主演在忘情地接吻。她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手微微蜷起,无意识地攥紧了掌心:“这很奇怪……但是,我想到是你的话,好像我就有了说出来的勇气。”
荧幕逐渐黯淡,黑底白字的演出鸣谢拉动着升起。
“我明白。”
她听到他这么说着,然后握住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