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8
假期一结束,陆前厅长的调查结果出来了。
称述很长、也很官方,什么什么道路,什么什么腐化,什么什么以权谋私。有点像古代檄文,反正能扣的帽子都扣上了。
上课期间,薛知心神不定,屡屡跑到厕所,给陆吾打电话,都是占线。
阮明好奇地打量薛知,“你不舒服?”
薛知苦笑摇头,终于捱到下课,拎包就要往外走。
袖子却被阮明抓住,“诶诶,说好请我吃饭?”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薛知说,“桑媛,我就不去了,你请阮明吃顿饭。”
阮明高高挑起一边眉毛。薛知走到阮明身后,朝桑媛双手合十,飞身闪出教室。
姜南只看着阮明,伸手抓住薛知,“刚好我也饿了,四个人去吃吧。”凑到薛知耳边,压低声音,“你先看看,陆慎平那边有没有消息。”
薛知不耐烦等,直接打电话过去,陆慎平开口就说:“讨债的来了一堆,全他妈围我妈病房。”
薛知“啊”了一声,“怎么回事。”
陆慎平嗓子都哑了,“昨天通报没下来,这群刁民还他妈的不敢,今天···册那。你来就来,不来就算!”
薛知听得懵懂,脚下已经匆匆往外走,姜南跟在她身后。
姜南急得拉她,“你去!你不要命了你去!”
薛知问:“很严重吗?”
她完全不懂,只觉得陆吾家里人都挺好,能干什么坏事呢?
姜南语无伦次:“听说前几年,北京有个大领导,得了大病,要移植器官,都要找陆致远,你想想,一个做生意的,哪里来的器官?”
薛知下意识说:“陆厅长···”
姜南一把捂住她的嘴,“死刑犯的器官默认捐助,你懂吗?”
“这是一件好事呀。”
姜南目光悲哀,“薛知!你天真也要有个限度。国内刑法,只要认罪,就可以判刑,并不需要完整物证链。···而让人认罪的办法,那可太多了。我开学的时候,不敢得罪陆吾,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吗?”
薛知瞠目结舌,“我第一次知道,还能这么黑呢。”
姜南说:“水至清则无鱼。在中国的大环境下,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你以为是冤假错案,那个不是故意做出来的陷阱?就等着九十九个人往里钻呢。——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历史上那些大人物,风光的时候,人人称颂;一旦失势,全尸都留不下来吗?”
···
薛知在出租车上,急得不断蹬脚跟。
她可没什么觉悟,只怕谁没分寸,推一下挤一下陆吾,简直要把她心疼死。
出租车还没停稳,她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头也不回冲进医院。
帆布鞋鞋带被自己踩开,也没心情再系,一边抱小腿,把鞋带塞进鞋帮,一边一跳一跳地往前跑。
病房门口早坐满了人,各个都是风尘满面的老头老太,拿大巴掌拍打地面,扯直了喉咙大叫大嚷。
领头的中年妇女,身着特制T恤,衣服正中印着一张黑白大头照片,看起来是个挺阳光的男孩。
中年妇女声嘶力竭:“还我儿子···贪官污吏!专办假案!我儿···我被冤死的儿啊···我就说我儿子没杀人···”
有小孩听到动静,笑嘻嘻地过来凑热闹,张着嘴,哦哦哦地附和。
墙边有个年轻记者,一手拿着录音笔,一手翻着手机,看看紧闭的病房,又看看中年妇女,压低声音撺掇她,“把病房门打开。”
护士长剥开人群,大声说,“请安静!请安静,这是医院···”
稍微走近,扑面一股很浓重的人味儿,热烘烘。
中年妇女声泪俱下,“我儿子才考上大学,他才考上大学呀——他考得好呢,比一本线高了——”
中年妇女太激动了,干瘪的颊肉一抖一抖,嘴巴里喷出好多唾沫。其他人更加用力地拍地面,乱叫声在走廊回荡。
薛知尝试挤进去,都以失败告终。正急得团团转,忽然眼前白光大亮,好几个记者拿出手机,噼噼啪啪拍照。
薛知抬起眼,看到病房门开了,陆慎平从门缝里挤出来,还没转过身,就把门又带上。
陆慎平声音嘶哑,“如果你们再不疏散的话,我会报警。”
中年妇女猛地扑过去,劈头盖脸地打陆慎平,“你还有脸说报警?你还有脸?就该把你们这些狗东西都杀光!”
陆慎平躲无可躲,中年妇女又用头撞他,“你报警!你报警!我不怕了!我儿子被你陆家害死了,我怕什么?我不怕!”
几个护士赶紧上来劝架。
陆慎平靠门杵着。低着头,身子被扯得一晃一晃,但是偏偏脸,嘴角竟带着点笑。
以薛知的觉悟,她根本分不出谁对谁错,唯一的想法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