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4
薛知心头嘭的一跳。
她不敢看陆吾,世界轰然一静,桌上白瓷盘太亮了,几乎亮出泠泠短音。
薛知盯着瓷盘,说了一句:“好。”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表情。所以脸上是静止的,像是大战在即的士兵。
薛知余光看到,陆吾食指抠了抠手背,飞快地将剩下小半盘白灼虾剥好,又望向旁边侍者,很高兴地说:“再来一盘白灼虾。”
陆吾转过脸来,目光游动,却始终避免看她的脸,语速很快,“我从小最喜欢剥虾,真的,和程凯他们吃饭,我一口不吃,就在旁边剥虾,我这人最喜欢剥虾。”
薛知说:“那你自己吃啊。”
这时另一盘白灼虾上了,陆吾马上抓起一只,叼在嘴里,咬断虾头,别脸吐出来,手下继续给薛知剥虾。
陆吾说:“除了剥虾,我还喜欢剥螃蟹,可惜现在不是秋天,大闸蟹不够肥,不过梭子蟹还行,我给你剥梭子蟹好吗?”
薛知慢慢地点头。
她想:陆吾喜欢我,八成是他有病,我要是不同意,那就是他的病友了。
陆吾手动如飞,“薛知,我给你讲个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湖北洞庭湖边,有一只大田螺···”
“田螺姑娘的故事,我知道,”眼看碗里虾仁堆出个尖子,薛知赶紧舀了些来,“你别先讲,你吃点。”
薛知刚夹起一只虾,准备吃进嘴里的时候,忽然注意到陆吾表情很奇怪,咬着一边嘴唇,像是很压抑的样子。
薛知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陆吾犹豫了一下,“你还是让我讲完,不然我可能会喊出来。”
“···”薛知没办法,“好,你讲吧。”
陆吾唔唔点头,“一个当地人随手把田螺捡回家,每天亲田螺两口···”
薛知说:“什么?”
“不亲,不亲,隔十天半个月,和田螺牵牵手,”碗中还剩好多虾仁,陆吾又给她夹鸭油炒笋:“虾吃多了嘌呤高,你吃点菜。”
薛知小心地点点头。害怕他一犯病把桌子掀了,赶紧捡贵菜吃了几口,别的也不多想了。
陆吾继续讲:“然后田螺就变成人了,又能剥虾又能扫地,牵个手什么活都干。是不是挺好一田螺?——你懂了吗?”
薛知看了他一会,“懂了。”
陆吾又开始拆湿巾,反反复复擦手。
回去的时候,陆吾偷偷牵了薛知一下——其实就是拽了拽她指尖。
薛知感觉指甲两侧一紧,往下一看,陆吾已经抽回了手。
再抬起头,陆吾面无表情,可是耳尖发粉,日光正盛,照出一根根深红血管。
薛知颇觉莫名其妙:你这田螺精可不一般,是龙宫头号资本家,浑身上下都是鱼虾鳖蟹的民脂民膏,我还舍得不要你吗?我又不是不爱钱。
···
回到医院,陆吾将香水分给科室护士,护士叽叽喳喳笑起来,“产科常常有产妇老公请吃东西,叫分喜,你这叫什么?”
陆吾笑道:“我也叫分喜啊,你们这医院不错。”
护士开玩笑,“那你下次还来啊?”
陆吾点头,“一定。一定。”
薛知在一边听得好笑,想了想,估计陆吾四体不勤,算日子也快出院了,就回房给陆吾收拾东西。
陆吾喜洁,衣物每日换洗,穿一套,另一套搁在陪护椅上。
椅边有一只书包,薛知蹲在旁边,有点为难。
虽然那是空的,但陆吾不在,她还是不要打开比较好吧?
但不打开怎么把衣服放进去?
薛知便先去叠衣服,这两件衣服都是纯棉的,陆吾又不太爱买衣服,穿得久了,衣料起了绒球,摸着沙沙微响。
掌心抚过衣面,一阵刺痒,像是摁在一整把细针上。
忽然身后响起咔的开门声,清脆平整,薛知吓了一跳,蹭地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
心脏狂跳,她太紧张了。眼前发花,她不断告诉自己:叠衣服而已,叠衣服而已。
下一秒,薛知冷静下来,这才看清,来人不是陆吾,当下长出一口气。
是个挺好看的男生,一身病号服,两颊微凹,捂着小腹,显然刚做完手术,他看到薛知,也愣了一下,眯了眯眼,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你是小偷吗?”
薛知“啊”了一声,“我不是啊。快出院了,我收拾东西。”
男生笑说:“我跟你开玩笑的,”摸出手机来,在手里一转,“今天就出院吗?我这···第一次做手术,有什么术后注意事项啊?能加个微信好友交流一下吗?”
薛知说,“我是给别人收拾行李。”
男生眼珠一转,“是男朋友吗?”
薛知下意识否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