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似乎是起风了，天灰蒙蒙的，乌云黑沉沉地低低压着，几缕风裹挟着沙土吹进，雪白的宣纸由镇纸压着，摊在紫檀木桌上，飒飒作响。

沈知栩下意识地抬起手，搁在眉毛处，抬眼去看门外光景。

却在下一刻，立时放下手，她一时忘了，这风沙现在根本影响不到她。

确切的说，不只风沙影响不到她，天晴雨雪皆与她无关了。

再确切点说，她已经死了。

说起这件事，她可真不是一点倒霉。皇后设宴，她本应邀前去赴宴，只不过一时嘴馋，喝了一碗皇后专享的血燕窝银耳羹，就一命呜呼，驾鹤而归了。

当然，她死的时候没有看见仙鹤来接她，也没看到黑白无常来锁魂，因为她上一刻含冤而死，下一刻睁开眼就看见慕斯年这倒霉玩意儿。

慕斯年何人？她死对头是也。

说起她和慕斯年的恩恩怨怨，那可是缠缠绵绵。非一言二语所能道清，姑且暂时不论。

她发现自己好像中了一种奇怪的禁制。只要她离开慕斯年超过一定距离，就会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圈住她，她整个人，不，灵魂就会飞到慕斯年身边，而且呈现一种诡异的姿势。

就比如她现在这个样子，双手绕过慕斯年脖颈，轻轻环住，双腿攀爬上他的腰，整个人八爪鱼般附在他身上，即便不是第一次，沈知栩双颊还是忍不住爬上两抹酡红，她，生前，可还是个黄花姑娘！

唉，沈知栩忽而叹口气，“不知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小姐我头七过了没？”

话音刚落，就见慕斯年搁下笔，微微抬了抬下巴，目不斜视，招呼道，“宁安。”

天昏沉沉的，映出门口一道斜斜跃动的影子，宁安一直守在门口，听见慕斯年声音，急忙一个头探进来，问，“少爷？何事？”

沈知栩措不及防，连忙向后飘远了几步，和慕斯年拉开距离。虽然知道宁安看不见她，但是，她还是不习惯和慕斯年这么亲近。

原因无他，慕斯年，太欠揍了。别看他人前一副冷冷淡淡、世家公子、矜贵无双的模样，人后，纨绔二字都不足以形容的他的劣迹班班，人面兽心二字形容他再恰当不过。

就比如他现在头也不抬，端的是清冷矜贵，冷淡问道，“今日什么日子？”

啊？沈知栩惊得向后飘远一步，身子上一刻还觉轻飘飘的，下一刻立时觉得一张网兜头罩了下来，让她再无法飘远半步。慕斯年身上似有种难言的吸引力，她被牢牢吸住，不受控制地向慕斯年飞去，以一种极不雅观的姿态缠绕在了慕斯年身上。

她慌忙飘下来，隐约间似看见慕斯年在偷笑，只一瞬，便消失不见，沈知栩以为是自己看错，又怕慕斯年真的能看见自己，那岂不是倒大霉之中的大霉，一想起，慕斯年会如何明里暗里嘲讽自己，沈知栩气得一瘪嘴，手试探性地扇上慕斯年双颊，左一下，看一下，慕斯年没有反应，右再一下，再看一下，慕斯年还是没有反应，沈知栩彻底放下心，左一下右一下扇得起劲起来。虽然，这一打，打不到实处，但精神上还是让沈知栩愉悦不已，一时间，死亡的悲伤都消磨不少。

恰这时，宁安一步踏进来，低着头，拱手弓腰答道，“少爷，今日已经四月初六了。”

四月初六，沈知栩低下头，边掰手指头，边算着，“我是四月初一进的宫，算到今天，就是六日了，七日头七，不知道他们说的准不准，我突然……阿爹阿娘肯定悲伤不已，我得宽慰宽慰他们。”

话虽如此，沈知栩心里头却没多大把握，她现在连离开慕斯年太远都不行，更遑论去看看阿爹阿娘。

一时间，悲伤的氛围弥漫开，沈知栩抬手，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心道自己真是不孝女，连累阿爹阿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悲伤间，沈知栩顾不上关注慕斯年，宁安却分明看见慕斯年眼神往身后侧了侧，疑惑道，“少爷？”

慕斯年思绪被宁安拉回，音线平静，不带一丝温度道，“大理寺近期有什么消息吗？”

说起大理寺，宁安禁不住眼角泛泪，伸手掖了掖眼角，“大理寺倒是一切安好，只是可怜了永安郡主，到现在尸体还在大理寺压着，国公爷，国公爷夫人，上大理寺讨要了好几回郡主的尸身，大理寺都不放，连累郡主到现在还不能入土为安。”

感情她原来还没有下葬，沈知栩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两腮鼓囊囊地鼓起，双手叉腰，怒道，“什么鬼大理寺，本鬼诅咒你！”

噗嗤，宁安见慕斯年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疑惑地瞅了一眼慕斯年，宽阔的紫檀木桌案两侧各摆着一个金鼎香炉，香烟正渺渺升起。朦胧中，隐隐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果然，一切如常。慕斯年一如往常般一丝不苟、清贵冷漠。

中指微微蜷起，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击打着桌面，发出清亮脆耳的响声，“这大概是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