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

有的明媚。

就像完成了一直以来的心愿，哪怕是以“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式，她也能对红鸾阿姐和盲眼阿婆有个交待，能对十五岁时强烈感到不公的自己有个交待。

她的人生在这一刻迎来重启，哪怕是以死亡做代价。

郁岁闭上眼睛，魔脉失窃是罪，刺杀代掌门也是罪，她不害怕罪上加罪，反而有大仇得报的快慰，连身体里麻木的疼痛都像是一种奖赏。

只是可惜了玄真仙子的玉簪，用在宋阳这样肮脏的人身上，作为补偿，她让贺兰安带走了修罗和菩萨。

她的剑会有新的好主人。

在这世上，郁岁已经没有遗憾了，她必须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拼了命也只能独善其身，了结自己的仇怨，无法再替其他女子抗争。

但这修真界里还有轩辕青城，有无数个像她，像她们一样的女子，郁岁相信，实现女子公平的愿望终有一日会开花结果。

纵然满身鲜血，疼痛不堪，她此刻也是最幸福的人。灵魂深处是前所未有的松弛，只是口中充斥着铁锈味，她想，如果能在死前吃颗糖就更幸福了。

头顶的乌云越来越多，几乎遮天蔽日，郁岁闭着眼睛也能听到周围有多混乱，下方的弟子大多是温室里的花朵，谁又能料到她把阳谋用到极致，当众杀人呢？

她果然是害群的马。

郁岁在心底自嘲，她还是害怕看见同门对她流露出恐惧和失望的眼神，害怕他们的长剑一拥而上，给她筑就剑冢孤坟。

她可以死在任何人手里，但不能是昀天宗的人。

郁岁可以，妘妙不可以。

至少，不要用十七年前妘妙所创的拂雪剑法来杀她。

可这世上多的是事与愿违，郁岁感受到了剑气和杀意，是她熟悉的招式和身法，来自她熟悉的人。

她忽然有些委屈，即便她十恶不赦，也罪不至此吧。她也替昀天宗这些年轻的弟子们挡过妖兽的袭击，也曾背着伤重的弟子走出险境，他们却为了代掌门对她刀剑相向。

弟子们眼里只有黑白，却不分善恶。这就是上辈子妘妙至死也要守护的昀天宗吗？

郁岁的心脏仿佛被人用利刃一点一点搅碎，脑海里却浮现出十七年前，白衣女子以剑自刎，献祭天道的画面。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绝望，郁岁睁开眼睛，打算欣然接受必死的结局。

然而——

万千长剑止于她眼前，一堵透明似水的灵力墙挡下了所有攻击。

郁岁陡然抬眼，只见远处青葱的银杏树后，有人一袭青袍如流云，少年身姿清隽，似孤鹤般点脚立于屋脊上，身后背着三寸长的漆色木匣。

除了贺兰安，还能有谁？

他飞身而下，穿过拥堵的人潮，在众修士之间游刃有余，恍若经过无人之境，到她面前。

郁岁的眼眶莫名有些湿润，脸颊上的鲜血模糊视线，她忍着痛苦艰难发声：“为什么？”

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来救我。

贺兰安再次竖起高墙，避免旁人接近，让她的身边只有他。

“郁岁，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少年的声音清润，眸光却看向轮椅上的青年，带着罕见的嫉妒：“就算你不知道，谢无尘也应该知道。”

今时今日，这般境地……除了爱你，没有别的理由。

正如司空昱所说，他和她都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可是郁岁，你想一个人走夜路，我却想为你点灯。

很可笑吧。

贺兰安伸手抹去她颊边的鲜血，鲜血下是狰狞得几可见骨的伤口，他用灵力替她疗伤，难掩心疼道：“你懂我此刻的心情吗？”

“我想杀人。”

他们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长夜漫漫，总要相互在一起取暖。

皮肤愈合时带来微痒的感觉，郁岁想伸手阻止他，推他离开，却发现脱臼的右手无力垂在身侧，根本提不起来。

至于左手，先前杀宋阳时，染满了他肮脏污秽的血，她不想用这只手去碰贺兰安。

他应该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贺兰安却不在意。

少年弯下腰，拾起那根碎成两截的白玉簪，用衣袖把上面的血迹擦干净，又解下手腕上的红绳，用线把断口处缠绕连接起来。

“好了。”他把修好的玉簪重新插l入少女的发里，眉眼温柔：“郁岁，我后悔了。”

“我不该让你想起十七年前的旧事，却封印住你十七年前该有的能力，我以为平庸一点就会平安，是我错了。”

他扬手撤去周围的灵力墙，无视那些口口声声喊着“交出魔脉，诛杀魔子”的正道修士，任由他们合力围剿过来，眼睛只看着她：

“现在，我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