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倾
临近宫门前,一只短尾巴鸟在西边两棵柿子树上来回蹦跳,企图把枝条上最后几个烂柿子啄来吃掉。
金得发烫的太阳快从柿子树梢上掉下来了。
何夕不知为什么,觉得此时的心境跟这夕阳一样,有一种挣扎向死的苦感。
今夜而后,一切都将见个分晓,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结局,她都很难真正的开心,她知道她总要失去一些东西。
虽说是初来乍到,但一眼便能看出晋康城的一切皆是仿照洛京的格局,这里少山多水,空气里比北方多了一分潮润,随着马车摇摇带她入内,时间长了,她感到睫毛慢慢变得沉重,潜伏在身体里的疲乏再一次铺天盖地地向她袭来。
一切都恍如昨日,却又恍如隔世。
铜驼街的人声,向她飞奔而来的黑骏,松绿的车帘外一抹红袍闪过……阿翎,她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率先想起他,她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感到压垮肩膀的力量,同时又必须强撑着让自己的脊背依旧挺直,哪怕是在无人窥见的马车内。
作为一个过客,他也没能做到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一直一直保护她,是啊,这么久了,她一直独木而支,从来没有谁会一直陪在她身边,舅舅,父亲,哥哥……这些都不行,她怎能苛责?更何况是石翎,她凭什么责怪他?
只是,究竟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她的所作所为,让她往往身陷无援吗?那么她这一次,她又……
她哗啦一下把窗格推开,把头探出去,迫不及待长吸了一口气,她必须这样,没有这股新鲜空气的支撑,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显然解朗和阮一独双双被她这一下给吓着了。
解朗甚至迫得那匹马小跳一段。
“怎么回事啊?”他把坐骑安抚住。
阮一独骑行到何夕车厢旁边,她抬头,歉意地看着他,捂着胸口。
“就这么开着窗吧。”阮一独撂下这句。
火红的夕照把骑在马上的他的脸映得炽热又野心勃勃,何夕心里没来由地“咯噔”一下。
她不安地用手顺了几把头发:“一独,你是怎么知道虞导跟内宫勾结,要诬告父亲的啊?”
阮一独一时没有回话。
何夕叫停车,再问。
“你觉不觉得,有点儿太安静了?”阮一独突然环顾四周。的确如此。
天□□冥,他们已经进入宫门,向着何娡所在的殿宇行进。
“解朗,”何夕把上半身探出得更多,“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解朗不知所谓:“没有啊,怎么了?”
是啊,一路上什么声音都没有,太安静了。
虽然宫中规行矩步,但眼看要入夜,这条直通太后殿的大道却阒静无声,一个报更巡逻的人都没有,一个送膳传水的人都没有。可是宫门那里却一切如常。
她掀起车帘,拍打车夫的背让他起开,她看向前路。
宽阔的白石路平铺去,望得两侧连廊空荡发灰,望得前路楼台高起,各种浓淡的黑影交错,可是就是没有一个人。
只有在狩猎的时候,箭在弦上,已然瞄准了猎物的时候,才能有如此的安静。直觉敲击着她的神经。
“到底怎么了?”解朗观她神色有异,他是一向钦服她的心眼的,此时遂有勒马回身之势。
“一独,我还是不放心,你替我去尚书台告知我哥哥一声,就说我叫他回府去,去我母亲那里。”
阮一独点点头,他如今经历的事多了,待人倒有礼有节起来,就连他看向她的眼神都温柔得有点过分。
他方欲调转马头,却突然又叫住她。
“郡主,请等一下。”
“嗯?”
“我一路上都在想,虞慎救护你,也算是有恩有情,你却要司徒去围攻长公主府,还要进宫剿杀他的妹妹,真的要做到如此吗?”
何夕一愣。
是啊,真的要做到如此吗?阮一独问出了她心里不断的自问。真的要如此吗?答案是肯定的。
“我真的有得选吗?”何夕看着他,她自己都充满了困惑,洗浴妆饰之后的她,其实更显出疲惫不堪,她叹了口气,“真的,一独,很多时候,我真的不是想要赢,我只是不能输而已。”
阮一独不知道有没有能领会她的意思,他又点了一下头,走了。
天彻底地黑下来,阮一独很快隐没在暗夜之中。
何夕看他看不见了,只好缩回到马车内,她这才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回答她的那个问题——很怪,阮一独整个人都很怪,她一遍遍问自己哪里不对,但她又说不出来。她想起司马遇说她不够美丽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我引以自傲的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容貌。”
那是什么呢?她引以为傲的?
是她的直觉。而如今,就是直觉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