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现
他好似掂量了一下,然后就坐下来,船已驶开了。
船行驶在江心,天已渐渐明亮了。
夜晚褪色的同时,那些给人以宁静之感的群星也都一并隐匿了踪迹,天空呈现了鸡蛋清的那种颜色。
疏桐依旧是环抱康乐的那种姿势,康乐公主已经睡熟了,她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想动。就这么怔愣地望着亮起的天幕。
今日不会有雨,今日会是个大晴天。
她心头雀跃的同时又一紧张——她脚边一尺不足的地方还躺着阮一独,那个趁着夜色杀害了三个无辜之人的男子,不知道睡着没有。
她扭转了一下身体,却一下发现原来阮一独根本就不像她所想的那般待在船尾睡觉,他的脸赫然在目,一双寒目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她此刻也顾不上会不会碰醒康乐公主了,一下子直背坐立起来。
她下意识想要出声,但是阮一独审视的目光让她一下子想到何夕常说的那句话“不沉下心来仔细观察,怎么能看清楚呢”,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能发声的,她若能说话,她便迟早是个死。
她咬了咬嘴唇,努力让自己沉下心。
于是阮一独很快就扯开目光去看康乐了,她看见他,伸手在康乐昨夜逃跑时被枝条刮伤的脸上轻轻触碰,那一道两道微微肿起的的刮痕,已经淡成了很好看的浅粉色,而他一碰,康乐的眼睛却又很快地睁开了。
她揉揉眼睛:“天亮了啊都已经……”她的眼睛好美,她整个人,历经坎坷之后,丢掉那些繁复的装饰,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美法。甚至疏桐觉得,她如今这样花朵儿般的样子,让她都不禁心旌摇曳。
她起身靠船篷坐着,看着窄小的船内只有他们五个人,露出好像做梦一样懵然无知的神情。
“他们三个昨天都跑开了吗?一个也没上来吗?”
疏桐正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好分神,她借着江水打湿手指,一下一下地,把康乐公主脸侧边的几团污迹擦拭干净,听她这样问,不免吃惊地望着她的脸——她竟想的是他三个害怕压沉了船使她不得逃走,而选择自己跑掉。
还可以这样?疏桐突然意识到,这又有什么不可以呢?那三个人会甘愿为公主捐身吗?可那些被她们落在后面的每一个亲随,不都是为了康乐公主而殒命的吗?
她想到这里,不免又看了阮一独一眼,而他的确也在等她这一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很明显,昨天他就想到了。只是他连给那三个人选择的机会都不愿意,他不想赌,或者是说下意识里就把善意的东西给拍死了。
真是奇怪,疏桐觉得自己这么多日子看这个人,从来没有发现他这样过,郡主那样灵透的人,她都不禁怀疑何夕是否看出这一点。
为了不回答康乐的这个问题,阮一独问了一个他觉得足以堵上她的嘴的问题:“解朗呢?”
只不过康乐很快就回答了:“他早走了。”
“什么?”
“我之前还在想为什么你跟夕儿姐姐走那天他要慌慌张张收拾行李,他大概听到风声了——他向来有那种本领。”康乐看上去很释然。
“保命的本领?”阮一独嗤之以鼻。
“他也怕落得解尚将军那种下场吧,”康乐坦言,“之前我听他说随军的那个叫潋滟的姑娘被杀掉了,好像很惨,我也不敢跟夕儿姐姐提,她这半年身体一直都——你不是跟她一起的吗?夕儿姐姐呢?”
“夕儿?”阮一独带着一抹蔑笑别过脸去,“她好着呢。”
他的长腿抵在石翦的腰边,那里还竖放着他的弓和箭。
他第一次真正地杀死人,三个真正的人,就用那张弓。
他们三个望着自己讨好似的笑,三张惊诧的脸,此刻都在他目之所及的地方漂浮着,天幕,水面,空气里,还有睡梦中。
他一遍遍正告自己,那是陌生人,他们照面都不超过一个时辰,为什么?为什么他感觉心情如此沉重,为什么康乐就在他身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在他身边,他不用避着任何宫人。但是他却不能自控,想的只有:她是虞家的女儿,带着她,沿着这伊水把大哥送进荆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