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与孝
来会发生什么。他们反而讪笑起来,插科打诨打算把这么一件小事儿给混过去。
元烈看了看左右道路,这是铜驼街主道,就在半年前他才在这街道上骑过马,两边街市繁华,酒旗飘飘,有听不完的戏曲笙歌从不甚高的桂树之间摇荡出来,是多么热闹,多么难忘的景色!
可是现在,夜火在城中各处肆虐,没有笙歌,没有欢笑,没有酒香,有的只是无边的死寂和时不时一声尖叫,一阵翻箱倒柜、大大咧咧的吵嚷,还有空气里始终弥漫的死亡的味道。
对啊,这里是主街,元烈高高抬起头,终于注意到这个男子的死地,是在写着大而劲健的“袁府”二字牌匾的台阶下。
袁府,袁。元烈在脑中飞快地闪现着他有记忆的那一批世家子弟的脸,袁,他迅速蹲下身,捏住那张惨不忍睹的脸颊两侧,袁,袁讷。
像是一只小锤把这个名字一下子敲入他的脑海,他记起来,袁讷,那个生得有几分像虞家子的世家公子,可是元烈扒拉着他的脸,想要从这张脸上再找到那个人的影子,却怎么也不能够了。
他的头骨,应该在拖拽踢打之中,上下相衔的某处,给碎掉了。所以他的嘴张开着,抬起他的下颌,是活动的,根本再合不上了。元烈盯着他的死状,他记得那个叫袁讷的从前玉树临风的模样,果然国破,一夕也能沦落至此,他感到一种从心底生发的悲凉。
紧接着,他又有了更强的疑惑,这疑惑驱使他站起来。
这具身体,这个人,应该在死前极力呼喊过,可是他,堂堂大姓公子,怎么可能贪恋财物?
他大踏步跨上台阶去,跃过门槛,抬眼一张——穿堂上赫然一只滚落在地打翻了盖的棺椁,里面掉落出一只手来。
见他较真起来,蹙额不信,为首的那个兵头子急了:“怎么还在这里絮絮叨叨,多大点儿事——”他也不敢落下元烈一个人在这儿,怕万一他看了火起,添油加醋给将军告自己一状,说他不遵军令就麻烦了,他于是跟剩下几个一起犯事的都滴溜溜跟上去,只有他骄横些,凑到近处。
此时元烈已经蹲在棺材旁边了。
这里面是个老妇人,画的是丧妆,涂得很白很夸张,但是穿戴皆乱,头发给抓得乱蓬蓬的,衣衫竟也都被扒掉了,裸着前胸后背,满是皱皮,四仰八叉地被重新塞进这口棺材里面。
元烈红着眼睛,回头看了一眼外面,怎么会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这个距离——台阶下那个孩子哭嚎着受死,他眼睁睁看着死去母亲的仪容被这群丧尽天良的异族士兵捣碎侮辱。
这个距离,四处的夜火,空气里浓烈的血腥气……
他的父皇被一斧砍下头颅,他也是在这样近的距离,眼睁睁地看着。
“报——”
远远一匹马来,高喊着:“有人偷了我们东门的车跑出城了!”
谁都知道拓跋野要抓一个女人。那个蹲着的兵头子兴奋得脖子都长了。
他的高声显而易见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全吸引过去——
除了面容业已扭曲的元烈,他“刷”地一下抽刀,狠狠劈向那段探出去的脖子。
马上的人跳下来,想又一遍重复他的话,可是一下子就撞见元烈的手起刀落。
那颗刚才还啰啰嗦嗦的脑袋,“咕噜噜”滚到门槛上,“咚”的一下。
元烈在他兀自挺立的身躯上把自己的刀一揩。
“你,你干——”来人被他错乱疯狂的神色吓住了,也不敢问他什么,怕他还没收刀,怕他乱砍,他下意识想质问他,但他不敢质问他。
可是下一秒,元烈倒拐揩掉眼角还没滚下的泪珠,沉声给了他一个说法:“劫财杀人,开棺辱尸,此人不遵将令,我替将军杀了他。”
他站起来,两步上前,他身上的血看起来都还是又湿又热的。
“召集二十骑兵,随我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