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梦
梅子黄时的鹿鸣山,水气氤氲。
采下的药草上都是露水,何夕感觉到背上的小竹篓越来越沉重,可她才刚拒绝了石翎的请求,偏要自己逞强背着这竹篓,现在就不好意思再向他求助。
她拨开繁茂的枝叶向上走,那些湿漉漉的枝条回弹到身上,打得她一垂发丝上满是细碎的水珠。
脚下的泥土也是松软的,踩下去就是一个清晰的脚印,她听着山林里木叶的萧萧,盯着自己沾了泥土的鞋,心里踌躇,是不是该回头去跟石翎说上一两句话。
从生辰过后,石栩栩看她咳嗽好了些,坚持要她常出去走走,强健筋骨,不要总闷在屋里。她推脱不掉,便想着鹿鸣山上多少药草,等天气再热一点都要枯死掉了,趁此机会山上采药,也正合宜。石翎不放心,总来陪着——他话不多,虽然不懂,但也不干预。何夕便由得他作伴。
因此,刚刚在山谷里,她蹲着挖掘地里的孩儿参,石翎就环臂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伴随着溪涧流水的叮咚声,两个人时不时说上几句话,倒是很惬意。
看她用小锄挖出一块来,把下面打皱的地方的根须择干净,就着溪水一漂,洗出本身黄白的颜色来。她专注做着这一件事,都没注意到刚刚掖进腿缝里的裙子早滑了出来,在地上跟湿土亲昵。而没有那层层裙子的堆叠,她身体的线条就凸显了出来。
石翎回过神,很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愣愣找话问她,企图打破已维持了好一会儿的寂静。
“挖了这个,可以给寒枝治头疼吗?”
经他这么一说,何夕想到寒枝不跟出来的原因,埋颈嗤笑了一声,撇撇嘴道:“她是偏要装怪,什么头疼!”
话是这么说了,但她知道寒枝自是知情识趣,抿嘴一笑。
她的余光瞟到石翎,他一直用他那种怪可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双大眼睛几乎眨都不眨,而她也摸到规律,只要她抬头去追他的目光,他就会讪讪地把脸转开,她有时候就拿这个小发现来解乏。
石翎于是又把脸转到另一边,假意去看那里的树。
“你也觉得这棵树很神奇是不是?”何夕把小锄磕立在泥土里,拍拍手,蹲着歪着脑袋问。
石翎转回来那张懵懂的脸。
“就这棵,你知道它背后的故事吗?”何夕指着岩壁上那棵绞绕扭曲的老树,那树看得出来真老了,不仅老,还过得艰辛——它的根系是从岩石缝里钻出来的,岩石缝中泥土缺缺,因此盘虬的树根半在石头里,半在岩壁外面裸露着,尽管看起来惨淡,它的枝叶、树冠,却不可小觑,像一把翠绿的伞一样,盖在那上方。
石翎摇摇头。
“相传鹿鸣山中有神鹿,白而亮的身体,有四只巨大的角,每当它出现在人们视野里,天上就会下雨。人人都想要捉到这头鹿,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它,看不到它。直到有一天黄昏,打猎的人们发现,一个紫衣女子在上面的山崖上,正靠着那头神鹿打瞌睡,他们驱赶这个女子走开,要她把这头鹿交出来。”
“这并不是一个多难的选择,面对那么多凶神恶煞拿着弓箭的人,一个女子,要如何去保护一头鹿呢?”
“可是谁料到这女子说什么都不愿意把鹿让出来,不愿意让他们伤害她身后那只鹿,于是他们逼她,向她靠近,用弓弩对准她,用言语威胁她,恐吓她……”
“可是都没有用,那女子不愿放弃,却也走投无路,被逼迫着后退到悬崖边,那头鹿被射中了。”
“猎物触手可及,他们都以为可以得到鹿的一部分,那女子只能放手,可是,说时迟那时快,那女子哭着,抱着神鹿向后坠去,一眨眼间就消失在悬崖边。”
“等人们涌上去查看时,下面哪里还有鹿和女子的影子,只有绝壁上,一棵像鹿角的树,和落在树梢上最后一抹暗紫色的晚照。”
石翎听得双眼瞪圆:“那,那鹿和女子,那就是……都是神仙的意思是吗?”
何夕脸上从沉迷的真色,一下子变成实实在在的嘲弄,她露出白亮的一排牙,蹲着环抱着自己的胳膊,望着自己那较真的傻大个儿笑。
石翎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你骗我?”
她的手掌托着脸蛋:“你信了?”
“那你刚刚那个故事……”石翎挠头,“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临时编了一个出来?”
不知为何,何夕突然觉得心里很空。
“我也不知道,”但她摇摇脑袋,又用手指点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就在这里了,或许是以前做的一个梦?”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石翎意犹未尽,懵懵地双手向后一撑,跳坐到石头上面去,又马上意识到上头是湿的,又一下子跳下地,“——你说,我天天这样看着你摆弄药草,是不是总有一天我也能成半个大夫,自己可以给自己看病了?”
何夕又开始在土里翻找了,随口答道:“以后有我呢,你一辈子都不缺大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