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婉拒
她抱着一团衣裳坐在石阶上发呆。
远远地听见演武场的喊声,就像一阵一阵的浪涛涌过层层密林,再传到何夕耳里,已失去了震慑的威力。她下瞰石阶的尽头,那里被灌木掩映包裹,绿得发灰,显得污浊。她的面庞自带一种冷静的光泽。
何夕羡慕康乐,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有得选,哪怕她稚气的心替她做了错误的选择,那也是她自己情愿。可是何夕并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不得不坐下来好好盘算刚才对司马适的回绝,是否是明智之举。
皇子就封,她若答应他,由他去求,她便可以离开这里,放在两年以前,这是一个巨大的诱惑。离开这里,离开这扰人的一切,离开罪恶的根源,她向舅舅所求不过如此,司马适可以带给她这些。
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难道她能把眼下所有全抛开,躲去江南?难道她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没有欺骗过良善的人,她没有利用过别人的真心,她没有出手伤害过那些未曾出世的婴孩?她什么都已经做过了,却又什么都还没能做成,此生该怎么沐浴温泉,享受山水之乐?
而司马适,何夕瞳孔不经意地微微一缩。
他也不是什么淡泊名利、徜徉山水的人。他跟他母家所有养望的儿郎一样貌是情非,甚至还着意添了一点儿司马家的决绝。
何夕回想她方才瞥见他掏出镯子那一刹那不经意的抗拒姿态,她表现得太明显了些,以至于司马适立刻感知到她并非母妃所说的害羞自持,而是真真正正,不想要嫁他的。
他那清秀多情的脸上一下子密布阴云。
“是因为那个石翎吗?”
好像笃定她没有理由拒绝,却不料被“石翎”这没分量的名字给彻底激怒了。
那样阴恻的声音,叫何夕一下子联想到黄澄澄的铜镜里司马彦的脸,她情不自禁生出畏惧。
可是司马适却急躁地提声道:“石翎算什么东西?你难道放着皇族不要,却要去嫁给一个只知道舞刀弄棒的人?”
他倔强的眼睛,倔强的下颌,无不在诉说那种强烈的不甘心。这种不甘心一下子冲淡了何夕脑中出现的司马彦的形象,也冲没了那种畏怯。
她没说话。
邀云台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他们两人的争执,何夕的余光甚至瞟到虞薰探头瞪眼的样子,听到就听到吧,也不是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何夕以一种极其平静的眼神端视司马适——他脸上的明晃晃的不甘变得很好理解。
是啊,也许哪怕换一个人,一个他能服气的人——哪怕太子呢,嫡庶好歹也算一个理由,至少他可以理所当然地想,她只是想当皇后。那他更有千百的动力去追寻那个位置了,借着这股不甘心。可是石翎?让他这不甘到何处使力?
果然啊,他不是她想要的人,也不是她需要的人,真是扫兴——何夕望着迫切想要她一个答允的司马适,脸上却是那种豁然开朗的样子。
“跟他没有关系。”何夕把镯子接过来,举起朝着光,眯缝着眼,“是因为四哥你。”
“我?”司马适对她这句话感到错愕,反而更加决然地向她承诺,“你知道我的,我愿以我一切归你一人,只要你今日一句话,你不要担心父皇不答应,我就算跪塌太极殿也要求娶你。”
何夕的眸光慢慢地已经从镯子挪移到司马适的脸上,他的面容与其说是坚定,不如说近乎狰狞。
“我知道你,你会这么做的。”何夕把镯子在手里盘了盘,“但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她很顺当地把镯子递还给了他。
司马适傻在当场。
“你只要一开口向陛下求娶我,陛下立刻就会怀疑你企图借何解两家势力,有夺嫡之心。陛下有多偏疼太子你是知道的,何家也绝不可能因为一个我而放弃太子,你根本不具备动摇东宫的实力,却甘心因为我去冒被陛下疑心的风险,就因为我看得出你的诚心,我不能由着四哥这么去做。”
司马适脸上风云变幻好似打翻了颜料铺。
“可是,我难道要看着你嫁给石翎吗?”他这开口,便已没有方才一成的果决了,“我做不到——”
“年前舅舅出仕,你可知道他为什么去扬州?”
何夕面目诚挚而又情意款款,司马适却早已把镯子缩进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怎么?”
“你不是告诉过我,淮安多温泉吗?”何夕更逼近他,声音低而美妙,一双眼好似饱含了无数的关切与在意,“淮安不止温泉,还地近建业,江南旧族盘踞,实在是个人杰地灵的所在。你此去,舅舅已在那里替你疏通关节,收服人心,你该有更有所为,而非止步于我。”
何夕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半信半疑,她现在正是司马适所喜爱的那个样子,可是他原先的期盼心境却已不复存在。
“涵元姐姐!”
何夕被突然出现的康乐惊吓到两眼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