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鸟
太康四年年末,皇后殡天,皇帝欲以厚葬,司徒何胥上书,以战时紧缺陈明利害,惟愿简素,殓以时服。皇帝感念其德重,特赐谥武元顺皇后,加封何胥为临晋侯,迁何胥长兄何肴为司隶校尉,升何胥之侄何济为御史中丞。
城外疫病转好,只剩些零零星星的病患,年节里正需要一场盛大的活动来安抚惶惶人心,却又因为国母之丧而不得不依礼一切从简,所有大型宴饮与灯会都随着皇后殡天而被禁止举行,从来热闹的洛京城中竟显出一丝凄凉的味道来。
洛京枝白巷,何府内宅中。
一梦悠悠,解蕴撑在床栏上,这才发觉自己打了个盹,火盆的热气轻轻舔舐着她的白袜,抬头,圆光罩外,何夕斜倚在熏笼边,缃色小袄轻轻贴着锦花褥,一手拿着一张单子细细地看,手臂搁在褥子上,一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的一只耳坠子。
解蕴将脚收进被褥里,簌簌声惊动了外间的何夕,她轻笑:“母亲好睡!哄我替你看这单子。”解蕴不好意思:“热气一上来,就只想睡觉。”
何夕朝她扬扬手里的纸:“罢了,你别下来,听我念给你听。”何夕坐直身体:“方才算了算,今年城东城南缴上来的,不过一些小鸡小兔,各色糯米粳米,还有下人使的常米,统共不过去年一半之数,禽畜鱼虾什么的不望着他们,也都有各地庄子陆续送进京城里来,只是迟些,就手里这点,哪里够年节下使用?”
解蕴一怔:“许是今年收成实在不好,先是征兵走了人,又是瘟疫……”
何夕嗔道:“母亲,那些庄头是最巧言如簧的,哪一年不喊艰难?你若次次都信,就被蒙骗过去了。”她又揭起小几上另一张单子比对着看。
解蕴看着女儿红扑扑的小脸,似乎她是个孩子,又似乎是个一宅之主,她的年纪,该是趁着未出嫁,再在内帏里任性两年才好,可因为自己身体不济,她就需得挑起府内繁重的内务。方才从先皇后那里侍候了一个多月回来,又开始忙年节下的收租,南宫师徒在城外忙碌,生尘堂也由她照料着。
解蕴知道女儿其实好清静,眼下精明样子不过是因为肩上的担子,若还是一味的在室小姐模样,恐在府里难于管事。她心里一阵愧疚,这些家事琐碎繁杂,她看着都头疼,何胥也不要她看,就都堆给孩子了,可怜她一个人像阵风似的转来转去。
“夕儿,这些给府里的账房细算吧,适儿新封了淮安王,你姨母也晋了位份,眼下想想给你姨母送些新奇的节礼去。”
何夕应承着:“姨母的,还有小姑姑的,四哥哥的,太子哥哥和太子妃那边的,”她看着手指数着,“都准备妥当啦。母亲放心,这大事上岂敢不留心。”
她若有所思:“什么时候得空,我想着再去庄子上看看……”又摇摇头:“最近是不行,年节下府里三三两两来客,开春康乐又要选驸马了——”
正说着,何胥从外头兴兴头头闯进来,一见何夕,问道:“你也在,正好,我问管事的都寻不见,你把我上次得的那株好珊瑚藏哪儿去了?”
何夕眨巴眨巴眼睛:“金屑楼上锁着呢,这会儿父亲要它做甚么?”
“啧,”何胥一跺脚,没好声气,“摆出来,过年呢锁着它干什么!”
“徐州那边给爹爹送这个本就不妥,那样好的东西我之前在宫里都没见着,宴客就别摆它了。”何夕眼珠子一轮,直截了当地拒绝他。
“好东西锁着,暴殄天物呢。”何胥皱着眉头,“虞家的夸口他那珊瑚是独一无二的宝贝,我看还不如我这个的零头,好孩子,给我取出来。”
何夕用纸沿在嘴唇上轻轻地划动:“太尉大人别的不夸,偏偏夸口自己的好珊瑚,是不是有些太巧了?”
“哎呀,上回我跟徐州牧叮嘱过后,皇上那里也得了这样好的珊瑚,就在年节的单子里。快找钥匙给我。你谨慎得忒过。”何胥苦笑,他把府务一股脑儿丢给何夕原是心疼解蕴,自己也一并躲个清闲,可何夕接手这两年,看起来低眉顺眼事事遵从,却渐渐把府里的人、对牌、钥匙收拣整顿,尤其此次从江州回来,何胥突然一下发现——要什么东西,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一家之主,大过年的总也没道理朝着小辈老发脾气,让人议论,怎么偌大的家私,给个小姑娘管得死死的。
何夕笑着摇摇头,随手一指:“那柜子第二层,金屑楼楼梯陡峭,你让他们抬的时候留心些。”
何胥取了钥匙,又折进里间,摸了摸夫人解蕴的头发,说了两句体己话,转出来,就着何夕手里看了一眼,抱怨道:“三百斛高粱啊,都不够酿酒的嘞!”
“三百斛我还得分出大半卖给酒肆,哪能都酿酒的?”何夕用手指敲敲桌子,棱了他一眼,“等着外地庄上送来吧。要不我向舅舅说去,若论洛京美酒,舅舅家藏品最多。”
何胥讪讪一点头,指着小几上厚厚一沓纸道:“你母亲身子不好,年节里帖子信件多得吓人,你慢慢看着,别劳烦她。我让厨房炖了好几个